談巴赫哥德堡號變奏曲沒人感興趣,嘗試講一個過去的八卦作暖場。 我有一個自以為是的古典音樂愛好者的裝逼朋友,當年很有錢。我們?nèi)ゼt房子吃飯。他會拿著菜單讓服務員過來說上面的外國字和中文我不認識,然后他拿著巴掌從菜單的第1頁一行一行的往下擼,直至最后一頁。 吃不完是肯定的。但人家是為了顯擺有錢,他是我們當中較早踩到狗屎運的人。當年和香港一家畫廊簽約后每月1000港幣(我是36塊工資),畫廊規(guī)定一年12張丙烯畫供其挑選。其中最好的一幅畫作為預付工資收回,其余的畫看中入選每張1w。 某天延安路茂名路口的中唱公司買了全套的黑膠巴赫后,帶上厚厚的印刷精美的目錄,我們?nèi)チ艘晃焕舷壬募?。暴發(fā)戶的德行我是看不慣,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老先生隨手放了唱片讓我們坐了一會兒后說,在你們后面左方還是右方有一枚針掉在地上聽到了嗎?朋友是個聰明人,明白自己不是這塊料臉紅走人。 他出門后,我依舊坐在那里不動。老先生問在哪里學的古典樂跟誰學的?回答美校三年上古典及音樂史的是勵俊年老師。 學校畢業(yè)后每周末去西藏路的青年會賓館,聽潭冰若老師免費的系列講座(大冷天的沒暖氣,老頭從講座開始,激動的衣服一件件脫,脫到講課結(jié)束只剩一件白襯衫了)。 老先生倒了一杯咖啡,放起了音樂,不一會唱針拿掉問誰彈的曲子,它的名字?答:古爾德的巴赫《哥德堡號變奏曲》,我以為這下總過關了吧。 老先生又問:他和別人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在哪里?回答錯了走人咖啡還熱的我可以自己喝。我的回答讓我們成為了忘年之交。當年的回答是: 古爾德的音樂里面有人在哼唱。 這是普通人都能聽到的,也是知道點古典音樂常識的人都沒問題的問題。古爾德標配: 彈起鋼琴來從來就是坐在他父親特製的破舊低矮木椅。搖頭晃腦,口中不斷哼唱,兩手輪流做出各種怪模怪樣的指揮動作。 我朋友會裝逼,老先生也會裝逼。 人不是動物,微乎其微的一枚針怎么會有人知道它掉在哪里呢?老先生問唱針落地是假,問題背后古爾德的忘情之聲,假古典愛好者沒有聽到。 PS:《哥德堡變奏曲古爾德的兩座豐碑》 我們很少聽到如此精湛的演奏。 古典音樂演奏界圈子,舞臺儀態(tài)和演奏技巧幾乎一樣重要。人們把音樂會視為是比教養(yǎng)、比裝扮的場合。按慣例,初次在某地登臺,鋼琴家總會選一些莫札特或蕭邦的傳統(tǒng)曲目,讓臺下觀眾聽得順耳。樂評人贊嘆之余總不忘加一句:難能看到如此糟糕的舞臺舉止! 單純孤僻的古爾德整天浸淫在音樂里,和樂評人觀眾處得不甚融洽。13歲登臺獨奏,15歲與多倫多交響樂團合作演出,25歲時開始世界巡迴演出。古爾德始終堅持彈奏冷門音樂家如勛伯格、欣德米特的曲目。貝多芬109奏鳴曲、巴哈第五帕蒂塔等。有人說的他這種選曲像是一種無言的表態(tài):我古爾德到這里來,演奏應該是一種啟示! 1962年與伯恩斯坦、紐約愛樂合作演出布拉姆斯D小調(diào)鋼琴協(xié)奏曲。古爾德堅持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演奏,以便顯現(xiàn)此曲的莊嚴氛圍。伯恩斯坦雖有不同意見還是決定支持,他告誡樂隊:天才,就算他是錯的,結(jié)果也會很不一樣。 正式開演前指揮臺上的伯恩斯回轉(zhuǎn)過身子,向觀眾說明:這是一次十分違反常規(guī)的演奏,與我們以前所聽過的,甚至夢想過的完全不同!音樂會后人們反應熱烈,樂評人卻說:簡直讓人不耐煩,好像在等一輛早該到達的公共汽車時的感覺。 同年芝加哥的一場演奏會上,古爾德衣冠不整,頭髮蓬亂鬍子沒刮,雙手插在口袋,無精打采地走到鋼琴邊坐在那張用繩子固定起來的破矮椅上,開始手舞足蹈,邊搖邊哼邊跺腳地彈奏起來……。 1955年的錄音的《哥德堡變奏曲》被公認為是巴赫演釋、獨特風格的一座豐碑。 1964年以后,歷史上出現(xiàn)了第一個只灌唱片、不開演奏會的鋼琴家。 操作錄音機上的刻度盤和按鈕,已經(jīng)成了一種演奏活動、最卑劣的實用主義和最機械的操作,都可能是極有深度的手段。 古爾德如是說,他成為了用錄音廣播為世人演奏第一人。隱退以后的10幾年里,幾乎與外界少有往來。他總愛在深夜工作,或與朋友講電話開口就是一整夜。他的神經(jīng)質(zhì)性格也日益嚴重:絕不與別人握手;再渴也只喝自己選定廠牌的礦泉水;每天吞服大量的維他命。外出時總是頭戴鴨舌帽、身著大衣、頸披圍巾、雙手戴著厚手套。不結(jié)婚也不交際,自稱是最后一個清教徒……。 多年后打破慣例主動要求重錄1955年灌製的第一張唱片《哥德堡號變奏曲》,“早先的演釋富于朝氣,以力量和自由為本?!?/span>1982年古爾德過世后一直暢銷不衰至今。 第一次錄制這部作品26年后49歲時,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發(fā)了古爾德重錄。詠嘆調(diào)主題沉靜的深思、第15變奏中觸鍵的變幻莫測、第25變奏中史詩般的距離感,以及聲部進行令人震驚的高度清晰感,所有這一切使這個《哥德堡變奏曲》染上了一層超然物外,但更加嚴肅、更加柔情、更加具有深層的感染力…… 風景依舊,人事全非。少年天才到沉思穩(wěn)健的智者,持重堅忍的速度居然將演奏時間拖至5l分15秒。兩個精妙絕倫、但風格完全不同的錄音版本成了一個時代的象征。 古爾德向世人、也向自己證明,在藝術(shù)中,天才不可多得,但對自我的不斷修煉和超越才是藝術(shù)之本?,F(xiàn)場拍攝的紀錄片: 身著深藍色的布襯衣,袖口忘了系扣,臉色疲憊,容面蒼老。他幾乎蜷縮在鋼琴上,戴著老花鏡的眼睛盯著琴鍵,似乎要看破樂器的整個奧秘。 音樂聲響起,古爾德和年輕時一樣,演奏時手舞足蹈,搖頭晃腦。嘴里不停地哼唱著音樂,只要能騰出手,就會做出各種忘我的動作。 “朝聞道,夕死可矣”。 狂放與孤傲,智慧與昇華成為了古怪音樂家,《哥德堡變奏曲》從這里出發(fā)臨死似又重回故里。兩次同一部作品錄音,代表著古爾德職業(yè)生涯的起點和終點。 大徹大悟之后這也許是藝術(shù)生涯的最完美的一個句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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