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 | 藤與竹，半世紀(jì)的安心相伴

村頭月夜夏忠聯(lián) 202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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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華明玥

來源：《品讀》2021年第2期

在和順古鎮(zhèn)，沖洗條石街的水車剛剛走過，每一條被歲月與人流磨光踏平的條石，都在水的滋潤下熠熠生輝，老羅家通往街巷的門就敞開了。

與古鎮(zhèn)八九成的人家敞開門搞旅游紀(jì)念品小店、咖啡館和民宿不同，老羅的院落里展現(xiàn)的，一直是數(shù)十年前和順人家慢節(jié)奏生活兼一個工匠作坊的模樣?？静韫?、茶杯和一把把雪亮的剖篾刀早早放在一塊兒，長尾雀鳥在一旁的西梅樹上跳來跳去，啄食老羅留在枝頭給它們當(dāng)零嘴兒的西梅。鳥唱飛濺，像水珠一樣清亮。

編藤匠人老羅的一天開始了。50年來，他主要就做一樣活計：編藤椅。就是魯迅先生、老舍先生、巴金先生的故居里看到的那種有藤條扶手的老藤椅；就是我們在祖父、叔公的老照片上見過的，坐下去會微微隨身型而變、讓老家長們臉上的褶子柔和起來的家常藤椅。

一把全手工的藤椅，以緬甸粗藤條做扶手、靠背的框架與四足支撐的結(jié)構(gòu)，以竹篾編織椅面與靠背，需要慢悠悠地做好久，而這種不急不躁的手工生涯是值得期待的，因為，保養(yǎng)得當(dāng)，一把老藤椅可以坐上50年，越用越光亮，青綠的竹篾會慢慢變成老成的紅棕色。

陽光透過它，篩下動人、細(xì)密的光影，就好像一個歷經(jīng)半世紀(jì)思索、寬恕與自我追問的靈魂，就踞坐在那兒了。

老羅的手藝，將為新藤椅未來50年的生命保駕護航。冬天，是編藤椅的最好時節(jié)，在緬甸的大山里，藤條們結(jié)束了瘋狂的生長，積蓄了難得的韌性，曬干后將變成象牙白，不生蟲、不長霉。老羅解釋說，藤條的韌性很重要，因為藤椅的扶手與四足，都有令人舒適的弧度，要在炭架上將藤條微微炙烤，趁熱將其彎曲、定型。這藤條彎曲到什么程度，才能給人安定感，手臂搭扶上去才舒適，沒有一定之規(guī)，全憑老羅的感覺。

有趣的是，彎曲藤條是一把力氣活，老羅經(jīng)常要在炭架上烤幾個芋頭、紅薯補充能量。老羅的妻子霜嫂取笑他:“要是我沒空幫他看著，那些烤紅薯必定成了一坨焦炭，沒法吃。你羅叔開始彎藤條，就好像書里的大俠開始練功一樣，一個響雷都叫不醒他?！?/span>

霜嫂早已習(xí)慣了老羅做活的節(jié)奏，她是老羅不可或缺的助手，負(fù)責(zé)將冬天的竹子分解成均勻齊整的篾條。老羅家的竹子全在當(dāng)?shù)刭徺I，霜嫂與竹園的當(dāng)家人上山，專挑筆直的兩年生墨竹，用柴刀的刀背輕叩之，回響錚錚好聽的竹子，方符合要求。

選中伐下的竹子，要削去竹節(jié)，刨去外面薄薄一層的青衣，接著才能夠鋸開、剖解。彎月形的刀插進去，蟬翼般的篾條就一層層抽了出來，仿佛變魔術(shù)一樣。寬不過0.5厘米的篾條，握在霜嫂手里，彎曲之，放手回彈，似有錚錚音韻；甩手擊打家中木案，發(fā)出風(fēng)掃秋葉一樣的嘩嘩回響。

忽然，只見老羅的半邊招風(fēng)耳倏然聳立、閃動了一下，他抬手阻擋了霜嫂遞過來的這把篾條:“有一根聲音發(fā)悶，你檢查一下，是不是外頭的竹節(jié)沒削干凈。”

霜嫂倒沒有嫌他吹毛求疵:“我家老羅的追求，就是編好的藤椅，椅面和靠背摸上去要像絲綢一般爽滑，有一點點疙瘩，他心里就像長了毛刺一樣，喝著最好的烤茶，也不舒服。”

老羅有一樣本事，為其他藤藝匠人所不及:他看過一眼的竹藤圖案，喝過一盞茶，閉眼思量片刻，就能把形成圖案的由內(nèi)至外的邏輯、竹篾穿插的規(guī)律都搞清楚，立刻編出來；甚至，客人給他看一幅繡品、一幅地毯，告訴他是自己喜歡的風(fēng)情，老羅心里也能描摹出藤椅的模樣。

不算炙烤、彎曲藤條所花去的時間，光是竹蔑的解剖、歸整與編織，一把藤椅就要花去老羅夫妻5天的時間。這是一項極考驗?zāi)托缘幕钣?，清冷又伶俐、自由又寂寥?/span>

新鮮竹絲的味道，老藤在炭火上炙烤的味道，澆沸泉水在烤茶罐里激起的微苦與透明的氣息，讓老羅的院落充斥著和順這地方老底子的風(fēng)韻，天瓦藍瓦藍，人安泰知足，鳥歡恰鳴唱，一切都像藤椅篩出的光影一樣，叫人心安。

老羅剛剛回絕了一單生意:一位火鍋連鎖店的老板看上了他的竹篾手藝，以58元一個的價格訂制了2000個裝凈菜、裝菜煎餅的淺竹籮。老羅想了不到一分鐘就回絕了，他的理由是:“手藝一旦做成流水線上的活計，還有什么滋味可言，光剩下負(fù)擔(dān)了。”

老板不死心，帶著現(xiàn)金與禮物登門，打算說服霜嫂。霜嫂并沒有停下抽篾條的動作，笑道:“小伙子，你找別人家去做吧。你不曉得吧，我家老羅，就跟那樹上的長尾巴雀鳥一樣，只吃幾口鮮果兒就夠，別的日子，就圖個自由自在，你就別努著勁兒逼他了?！?/span>

老羅在一旁豎起半邊招風(fēng)耳，得意地笑了。知夫莫若妻，他這輩子找到霜嫂，就像藤與竹在南方的大山里緊密纏繞，互相支撐，度過風(fēng)雨與艷陽，一輩子都不想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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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品讀》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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