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科舉到高考再到國際語文奧賽

漸新堂

       內(nèi)容提要  中國語文教育測量歷來受社會發(fā)展的制約，封建社會的科舉考試要體現(xiàn)的是專制主義性的“代圣人立言”。半半封建社會政治統(tǒng)治的一度錯亂，使得迷茫的知識分子孤芳自賞，命出了對對“孫行者─祖沖之”之類的題目。解放后的十幾年，受眾多政治運動的影響，高考語文基本上成為了科舉考試的復歸，濃厚政治色彩的作文題占據(jù)了絕對的空間。近二十年來的高考語文試題是歷來最好的試題，較為全面客觀地測量出了考生的語文能力，但是，問題也是明顯的，缺少實用性的和過于瑣碎的問題也是亟待改進的。語文測量的理想境界有待于語文學科的科學化和國際語文奧賽的出現(xiàn)。

        縱觀中國語文教育的歷史，無不受語文考試的制肘，用當今的語詞來說，也就是“考什么教什么?！蓖高^語文測量又不難發(fā)現(xiàn)，不同時代的語文考試都是受制于政治需要而選用了在當時看來是恰當?shù)姆绞郊捌鋬?nèi)容。今天，當社會上對語文教育的批判聲浪不斷迭起之時，對語文考試進行歷史審視，從中探究其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從而確定語文教育科學化應走的道路，無疑是非常必要的。

       幾千年的封建社會超穩(wěn)態(tài)結(jié)構(gòu)的緩慢發(fā)展，使語文教育成了封建科舉制度的附庸，其主要內(nèi)容只剩下了讀經(jīng)與解經(jīng)。而作為語文教育的最終測量，便是封建社會延續(xù)了一千多年的科舉考試。科舉考試，就其實質(zhì)來說，體現(xiàn)了當時的一種社會需求，即為統(tǒng)治階級選拔官員，以充實統(tǒng)治機構(gòu)，為統(tǒng)治者效勞。由于科舉制度形勢上的僵化，慢慢地演化形成了特有的科舉時代的八股文體。《明史．選舉志二》對八股文是這樣說的，“其文略仿宋經(jīng)義，然代古人語氣為文，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鳖櫻孜湓凇度罩洝分性敿毜卣f到八股文問題：“經(jīng)義之文，流俗謂之八股。蓋始于成化以后。股者，對偶之名也。天順以前，經(jīng)義之文，不過敷衍傳注，或?qū)蛏ⅲ鯚o定式，其單句題亦甚少。成化二十三年，會試‘樂天者保天下’文，……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虛一實，一淺一深。亦有聯(lián)屬二句、四句為對排比，十數(shù)對成篇，而不止于八股者?！雹購囊陨鲜吕梢灾?，封建科舉中盛行的八股文體，其要害是注重格式，講求對偶排比，而又是“代古人語氣”而作，代圣人立言，限制非常嚴格，思想受到了極大的束縛。在年復一年，代復一代，朝復一朝的這種科舉考試制度的禁錮下，語文教育無疑走上了越來越僵化尷尬的境地，一味地將天下學子士人引入了讀經(jīng)解經(jīng)，全然不知天下事的窘境。而科舉制度的延續(xù)，也正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不斷加強君主專制主義統(tǒng)治的一種反映，也是對天下學子士人進行奴化教育的一種必然發(fā)展。

       半半封建社會的語文測量在某種意義上講，雖則仍然帶有濃厚的封建科舉時代的一些烙印，然而更多的則是文人的一種孤芳自賞。如有1932年《中學生》第30號卷頭言：“因政府力求提倡國學，恢復固有知識，故國文題目泰半取材于古人典籍之中，如……政治學校之土地研究班題為《論王者之政必自經(jīng)界始》，以及法官考試之試題為《分爭辯訟非禮不訣論》，于以知國家提倡國粹的一班?！雹?/span>  但是，更多的情況下，則是由于社會處于軍閥混戰(zhàn)，各種政治勢力交互登臺，城頭不斷變換大王旗，東西方各種觀念駁雜叢生，社會缺少相對穩(wěn)定的強有力的政治統(tǒng)治，多數(shù)知識分子感到茫茫然無所適從。在這一特定情況下的高等學府的自由招生，才有可能出現(xiàn)對對子“孫行者──祖沖之”之類的考試，也才可能有葉圣陶先生在《國文常識試題》中曾寫到過的：“有一位朋友告訴我，他的女兒去考某大學，碰到的國文題是‘下列各篇系何人所作’，篇名是《一行傳》、《兩都賦》、《三年問》、《四愁詩》，順次下去五六七八直到十，都排在篇名的第一字，那些篇名我現(xiàn)在記不起來了?！雹?/span>  以上所舉的半半封建時代的考試，既有封建科舉考試的遺風，又有迷茫困惑時代的無可奈何的一種孤芳自賞。前者表明了專制主義統(tǒng)治思想的頑固，后者則透露出了在玩弄文字游戲中的一種空虛與百無聊賴。這樣的語文考試，是不可能給中國的語文教育帶來任何積極健康的引導和革舊布新的曙光的。雖然五四以來的新文化運動尤其是白話文運動給我國的語文教育帶來了不少的生機，由于受語文教育出口考試的影響，即使步履蹣跚艱難地向前探索，然而仍始終難以找到一條較為科學理想的語文教育的正?；?。

       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國的語文教育在五四新文化取得了不少進展的基礎(chǔ)上又開始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由于百業(yè)待興，語文教育這一基礎(chǔ)學科的理論研究與教學實踐及教育測量的研究仍然難以在短時期內(nèi)擺上科學研究的重要地位。多數(shù)情況下是憑著對人民當家做主的極大熱情來思考與從事語文教育工作的。再加上解放后不斷出現(xiàn)的政治運動，更使得語文這一有沉甸甸歷史積淀的古老學科無法靜下心來客觀地從容地進行研究，語文教育的學科性質(zhì)教學內(nèi)容乃至于教材體例都不斷搖擺變化，使得1952─1965共十四年的語文的最高測量即高考語文試題成了傳統(tǒng)語文測量的一種復歸，大量的命題作文（雖有時考文科的學生加考一點文言文）反映出了統(tǒng)治思維所需的一種演繹，是新形勢下的一種“代圣人立言”，強烈的政治需要使得語文教育所應有的測量仍然繼續(xù)扭曲。１４年共２２題，其中帶有濃厚政治色彩的作文題就有１５道。如“我投入了祖國的懷抱”“記一件新人新事”“記一個你所熟悉的革命干部”“我生活在幸福的年代里”“當社會主義建設(shè)總路線公布的時候”“大躍進中激動人心的一件事”“”我在勞動中受到鍛煉”“大躍進中的新鮮事”“學習毛主席著作以后”“一位革命前輩的事跡鼓舞我前進”“說不怕鬼”“唱《國際歌》時所想到的”“‘五一’勞動節(jié)日記”“給越南人民的一封信”“談革命與學習”等等。以上這些題目，無疑與當時的階級斗爭、經(jīng)濟建設(shè)的需要緊密結(jié)合，與黨和國家的政治形勢教育緊密結(jié)合，而幾乎沒有想到與十二年語文學習終結(jié)時的應有水平相結(jié)合。這樣的語文終結(jié)測試，由于游離于語文教育的核心，所以它也就自然不可能對語文教育產(chǎn)生積極健康的有效的導向。

       改革開放的這二十多年以來，我國的語文教育走進了一個全新的歷史時期。作為語文的最終測量──全國矚目的語文高考，也開始了它前所未有的艱苦探索。應該說，現(xiàn)今的語文高校招生考試比過去任何時代的語文考試都更有科學性更有語文味。今天的高考語文，既較為全面地考查了語文學科所涉及的各個部類，又從不同層面在一定程度上測出了學生的語文能力，還運用其特有的空前的權(quán)威導向，對全國的語文教學改革起到了一定的積極的促進作用。然而，也就在語文的業(yè)中之人對今天的高考語文開始有了一定的肯定的時候，去冬以來，一些傳媒連連載文對語文尤其是對語文高考試題進行抨擊，甚至由此發(fā)出了“誤盡天下蒼生是語文”的吼聲。癥結(jié)何在？筆者以為，近二十年的語文測量是多元駁雜浮躁思維觀念的拼合。剛開始恢復高考時，知識分子和全國人民一樣，恨不得一天之內(nèi)就把四人幫損失了的時間奪回來。高考一開始就在知識就是力量的觀念引導下進行命題，７０年代末８０年代初的高考語文試題，主要體現(xiàn)了對考生語文知識占有量的考查。８０年代中期，一些有識之人發(fā)現(xiàn)并批判了“高分低能”，語文高考命題的重心開始向檢測考生的語文能力方面轉(zhuǎn)移，并結(jié)合科技時代對閱讀能力的要求在空前高漲的趨勢，在１９８４年開始考成篇文章的現(xiàn)代文閱讀能力。應該說，這都是順應了時代發(fā)展結(jié)合了語文特點才能取得的測量進步。盡管如此，毋庸諱言，語文高考命題的改進與人們所理想的語文測量還有相當長的距離。在現(xiàn)今的高考語文試題中，由于受到政策的制約、經(jīng)費的制約、龐大規(guī)模的制約、以及語文學科本身的科研滯后等等的制約，使得高考語文試題還是較為零零碎碎，還是顯得起點含混、線路模糊，語文味還不十分地道，語文能力的測量還不精確，對語文教學的導向還不清晰。因此，才會出現(xiàn)在學習了十二年的語文之后來考數(shù)筆畫、識偏旁，來考學生對一些靜態(tài)語言現(xiàn)象的識別，來考一些無語境無實用性的文字游戲（如某詞某語的多義性歧義型之類的小智術(shù)），來考一些沒有什么實用價值的彎彎繞的玄乎題。試題貪大求全，面面俱到，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的語文教學內(nèi)容，從語音到文字詞匯語法修辭再到文言文化文學文章，從聽說（作形式轉(zhuǎn)換）到讀寫，無所不考；試題還處處設(shè)防，無疑而問，明白了還繞彎子，將簡單問題復雜化；評分時又不斷苛求，稍有不慎便遭倒扣分，使得不少考生在這樣的試題的強力影響下變得畏首畏尾，謹小慎微，唯恐越雷池一步?？陀^性試題的濫殤，使得大中小學生的語言文字表述能力日顯萎縮單?。粸榉囱侯}而命題的作文題目二十多年來一直只要求學生寫一些身邊所見所聞所感的“小我”類文章，使得不少青年學生難以站在民族的祖國的人類的角度去感悟指點江山抨擊時弊的凜然大氣和書寫表達對人類終極命運的關(guān)懷之類的“大我”的雄文。一句話，二十年來的高考語文測量，還沒有表達出它應有的科學的使人能夠準確領(lǐng)會的語文測量的寬度、高度、深度、效度。

       中國的語文教育測量，尤其是像高考這樣的語文教育的終極測量，應當向什么地方邁進才能滿足時代的需求和語文學科發(fā)展的需求，才能真正準確的表達出對語文能力的科學測量？筆者以為，這一問題決非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它首先涉及的問題是語文是什么，語文學科的性質(zhì)任務(wù)是什么，也涉及到當今社會需要什么樣的語文教學，高等教育需要新生具有什么樣的語文能力等等問題。這一系列的問題需要長時間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進行系統(tǒng)的客觀的科學研究，包括對小學語文教育、初中語文教育和高中語文教育的整體研究與分階段研究，包括對語文教育的各個階段的定性與定量的原則范圍內(nèi)容程度方式途徑等等的研究。其次涉及的是我國的高考制度改革中的語文命題的分類與分層的可行性問題，大一統(tǒng)的變異性問題，試題的時空超越性問題，高考語文命題與中學語文教學的互動性問題，等等。筆者認為，就當前的語文命題來說，高考語文命題應當將興奮點高度集中在對一個人的語文終極能力的研究上，也就是要將測量的火力集中在“敏捷深刻地讀（解）文，嫻熟準確地用語”上來。相比之下，其他的不少內(nèi)容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若能實實在在地做到這一點，學生學習上的過重的負擔，畢業(yè)復習中的題山題海問題，語文高考前的殊死戰(zhàn)斗等等，都可以因試題的科學穩(wěn)定而逐步得以消解。如果說高考語文就考是否能真正讀懂幾篇文章（包括翻譯的文章、古代的淺易文章、現(xiàn)代的科技文章、當代的文藝作品）和寫出有一定思想深度和語言修養(yǎng)的文章及文章片斷，當前語文教學中存在的種種弊端又何愁得不到最終解決呢？

       社會的進步時代的發(fā)展已經(jīng)推進到了今天，大一統(tǒng)的超穩(wěn)態(tài)的思維模式以及政治上的種種干預都逐步消退之后，我們有理由相信，逐漸科學的語文教育將會在經(jīng)過眾多語文教育工作者多年的艱苦探索之后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與之相應的語文教育測量也將以其科學的面貌展示在我們眼前。隨著科學技術(shù)的不斷發(fā)展和人類交際的進一步擴大，我們還應該呼吁，國際奧林匹克語文競賽的早日出現(xiàn)。因為，多年來的實踐證明，人類的語文是需要溝通的，是可以溝通的，是能夠溝通的。人類隨著交往的擴大，確實有著越來越多的共同的語言，越來越多的共同的困惑，越來越多的共同追求，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可以并已經(jīng)通過語言和思維反映了出來。何況，萬國郵聯(lián)的青少年作文通訊比賽，為我們作出了不同民族的青少年考同一寫作內(nèi)容的探索，聯(lián)合國六種工作文字對同一文件的翻譯，也使得不同民族的人閱讀同一內(nèi)容成為了現(xiàn)實。因此，我們期待著國際語文奧林匹克競賽和國際數(shù)學的奧林匹克競賽一樣，超越國界民族和文字的樊籬，通過像數(shù)學奧賽的翻譯那樣，使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使用不同文字的學生都能在“敏捷深刻地讀文，嫻熟準確地用語”上馳騁賽場各展雄姿。在那個時候，超越時間空間，超越民族地域的國際語文標準就會逐步展現(xiàn)出來，以符號為主的的國際兒童語文，以語文知識運用為主的國際少年語文和以語文讀寫能力為主的國際青年語文標準就會逐步走進各國的語文教育陣地中去！

                                       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九日

                  本文刊發(fā)在1999年第1期《語文教學通訊》

         后被香港教育學院年會論文集及全國第七屆年會論文集收錄

注：

①轉(zhuǎn)引自楊榮春著《中國封建社會教育史》廣東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５年５月版

②引自《二十世紀前期中國語文教育論集》Ｐ５４５《國文試題與科舉精神》四川教育出版社１９９１年９月版

③引自《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上冊Ｐ１１０

         教育科學出版社１９８０年１０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