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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神棍，他考零分，他被無數(shù)人罵，但他活得很快活。 01 大明崇禎八年，蘇州城的大儒葉紹袁府上，來了一位大師。 據(jù)說，這位大師可以通靈——讓死者附體，重回人間。 葉大儒的女兒死于三年前，這一次，他找到了這位大師，正是思女心切，想與女兒再見一面。 現(xiàn)場，大師帶著幾位助手，在一張八仙桌上擺好了沙盤，隨即攪動沙盤，閉上了眼睛，開始念起了咒語。 電光火石間，大師猛地睜開了眼睛，開始喊話：來者何人？ 只見大師再度閉上眼睛，七步之內(nèi)，便以少女的腔調(diào)念出了一首詩。 場邊的葉大儒一聽到這首詩，立馬流下了兩行熱淚——這跟他女兒寫的詩一模一樣，大師誠不欺我！ ▲通靈大師 第二年，因妻子去世，葉紹袁又請來了這位大師。 這一次，大師更是神乎其神——他把葉紹袁的妻子、大女兒、小女兒都招到了身上。 現(xiàn)場，大師一人分飾四角，講述了一個奇妙的故事： 在無盡虛空之中，有一個叫無葉堂的佛門圣地，專門接引死去的有佛緣的靈魂，大師則是這個圣地的負(fù)責(zé)人。 圣地只接納女性的靈魂，大師是她們的精神導(dǎo)師，也是她們聯(lián)系陽間的中介人。 葉紹袁的妻女三人，現(xiàn)在就住在了無葉堂中，日夜念經(jīng)誦佛，不亦快哉。 在一旁苦苦等待的葉紹袁，得知妻女死后過得很好，不禁老淚縱橫。 導(dǎo)演了這一整場戲的大師，也自此成為了蘇州城里炙手可熱的人物。 他，也是我們今天的主角——金圣嘆。 ▲“靈媒”金圣嘆 張旺老師作品 02 自古以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在讀書人眼里，也從來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瞧不起這些裝神弄鬼的事。 金圣嘆卻不一樣。 他這一生，無論是碎銀幾兩，還是金榜題名，在他眼里，都比不過“好玩”二字。 ▲率真隨性的金圣嘆 張旺老師作品 十五歲的時候，金圣嘆就中了秀才，從此便放飛自我了。 每年的考試，他都在玩。 第一年，是寫命題議論文“如此則動心否乎”。 典故出自《孟子》： 公孫丑問孟子，如果齊國愿意讓你當(dāng)大官，施行你的主張，你會不會動心？ 孟子說，四十歲開始我就已經(jīng)不動心了。 讀過九年義務(wù)教育的我，一眼就看出來，考的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欲望。 金圣嘆呢，一見題目便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幾千字。 到末尾，卻開始玩起來了：
答案是：
“孟子說四十歲開始就不動心嘛，那一歲到三十九歲的時候，當(dāng)然就是'動動動......'" 考官聽罷，大筆一揮：零分。 ▲讀金圣嘆:不亦快哉 但一次的失敗怎么可能擋住金圣嘆呢，第二年，金圣嘆換了個名字又去參加了考試。 這一次，還是考《孟子》，題目是“孟子將朝王”。 典故呢，是齊王以自己感冒為由，不肯去見孟子，問孟子愿不愿意去見他。孟子也說自己感冒，就拒絕了。 這明顯考的是對待人才的態(tài)度。 金圣嘆的作文，比去年可是好玩多了。 他把卷子攤開，三下五除二地在卷子的四個角落，分別寫上了一個“吁”字。 還是那個考官，還是被氣個半死，還是問他：你這又是什么意思呢？ 金圣嘆面露無辜，攤開雙手，自信滿滿地說：
考官再聽罷，又是大筆一揮：零分。 ▲金圣嘆: 老子沒有不滿意 兩度喜提零分作文的金圣嘆同學(xué)，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快樂，反倒是對著天空大喊了一聲：老子終于自由了！ 金榜題名又如何，朝堂之上，多的是爾虞我詐。 零分作文又如何，江湖之遠(yuǎn)，反而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明朝人，你們不懂自由的快樂。 03 金圣嘆的玩，不是一般的貪玩，他玩出了境界。 畢竟，他是“古往今來第一大才子”。 這是他自己封的——“自古及今，止我一人是大才”。 ▲金圣嘆: 人才是我，我是人才 作為第一大才子，他向全天下的作家們開了一個嘴炮： “古往今來，只有兩種人——圣人和才子有資格寫書，其他人寫的書都是垃圾”。 圣人是誰，大家都知道。 但誰是才子？ 金圣嘆幫大家選好了。 他在全天下的書里，只選定了六本： 《莊子》、《離騷》、《史記》、《水滸傳》、《西廂記》、《杜甫律詩》。 只有這幾本書才稱得上“才子書”，只有莊屈馬施王杜算得上才子。
為什么要搞這樣一個標(biāo)準(zhǔn)呢，因為金圣嘆要玩起來了。 金圣嘆告訴大家，他在十二歲的時候撿到了最早版本的《水滸傳》，要求大家把這個認(rèn)定為正版。 在他“撿”到的這個版本里，市面上一百二十回的《水滸傳》，被刪到了只剩七十回。 梁山好漢一百單八將聚義成功便宣告大結(jié)局，后面的招安、征方臘統(tǒng)統(tǒng)消失。 金圣嘆還洋洋得意地說：這個結(jié)局猶如群龍入海，爽到爆！原來那五十回簡直就是狗尾續(xù)貂、狗屁不通。 以往，人們都愛吹捧宋江，說他被迫落草為寇，卻是替天行道，一心招安，稱得上一個忠君愛國的人。 金圣嘆不樂意了。 在他的點評里，宋江就是一個言行不一、口蜜腹劍的偽君子。 明明是早就一心想造反，卻偏偏要裝成自己是官逼民反。 明明早已殺人放火、燒城掠地，將法律拋諸腦后，卻又嘴上不離“國家法度”。 一百零八將里，金圣嘆個個都憐惜，偏偏就是把宋江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沒想到，這個版本的《水滸傳》，竟然一上市就好評如潮。 此后三百多年，他的版本甚至成了幾乎唯一的正版。
▲評論水滸傳 施耐庵 金圣嘆 撰 批 后來，他又用了同樣的套路，刪改、點評了西廂記。 讓《西廂記》這樣的“色情刊物”，成了六才子書的一員。 可謂驚世駭俗，膽大包天。 但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哪個不是驚世駭俗、膽大包天呢？ 既然要玩，那就要玩得大一點，玩得盡興一點。 玩到天下人都服氣。
▲金圣嘆評點 第六才子書西廂記 04 要是放到現(xiàn)代，金圣嘆必然是出書、開講座、賣課，收獲萬人景仰。 可惜，他生在了明代。 女人們纏起了腳、守起了節(jié)，男人們考的是八股、多的是腐儒。 這是一個存天理、滅人欲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金圣嘆的好玩，就成了一種罪。 主流視他為異端。 《水滸傳》，在明朝一度被列為禁書，被認(rèn)為字字句句都是教人犯上作亂。 偏偏金圣嘆卻要稱之為“天下之文章，無有出《水滸》之右者”。 《西廂記》，談的是男歡女愛，不乏露骨的描寫，在腐儒們的眼中，無疑是一本色情淫穢低俗著作。 偏偏金圣嘆，卻硬是把《西廂記》列入了“六才子書”中。 更不要說，金圣嘆把天下讀書人視為無物，人人都在追求金榜題名，金圣嘆卻在高呼自由。 這樣的金圣嘆，注定被視為是這個時代的“異端”。
▲金圣嘆狂放不羈 更絕的是，連同為異端的人，都看不起金圣嘆。 有一個叫歸莊的同鄉(xiāng)，寫了一篇叫《誅邪鬼》的文章，把金圣嘆罵得一文不值。 這個歸莊，與顧炎武并稱為“歸奇顧怪”，曾經(jīng)呼吁殺死清朝的官員，由此化裝為僧人亡命江湖，明明也是一個放蕩不羈的人。 可在他口中，金圣嘆卻成了一個不知禮儀廉恥、迷惑人心、敗壞風(fēng)俗、破壞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罪大惡極到死多少次都不夠的人。 不，甚至在他的口中，金圣嘆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邪鬼”。
▲金圣嘆 在一個滿是偽君子的時代，玩出真性情的人，注定是孤獨的。 難怪，到了崇禎皇帝自縊，大明灰飛煙滅之后，南方多少士人高喊一聲“國家養(yǎng)士三百年”，然后自殺。 可金圣嘆對這一切，卻是無動于衷。 這個時代，容不下金圣嘆。 金圣嘆，也甘于當(dāng)這個時代的局外人。 你死你的，我玩我的。 天下興亡，與我金圣嘆何干？ 05 359年前的那個8月，金圣嘆死了。 他的死，與一件“哭廟案”有關(guān)。 他所在的吳縣，縣令倒賣公家的糧食，竟然下令要求全縣人交糧幫他填補(bǔ)虧空。 吳縣的讀書人，便去了孔廟“哭”，想要制造輿論壓力。 只是沒想到，最終卻成了“縣令催收軍糧，劣生帶頭拒絕、鬧事”。 一共有十幾個人，被判了“斬立決”。 金圣嘆因為寫了一篇吐槽的文章，也被算了進(jìn)去。 玩了一輩子，金圣嘆終于玩出事了。
▲金圣嘆 臨刑那一天，五十三歲的金圣嘆，在刑場之上被公開處死。 據(jù)說臨刑前，他曾跟劊子手說：下刀狠點，第一個先砍了我，身上藏的銀票就歸你了。 儈子手心動了，喝過一杯斷頭酒，揮手便是一刀。 掉落的人頭面帶笑容，耳朵里掉出了兩個紙團(tuán)：一個寫著“好”字，一個寫著“疼”字。 死到臨頭了，金圣嘆還在玩。
▲慷慨赴死灰 金圣嘆這個名字，出自《論語·先進(jìn)》。 孔子曾問弟子們的志向，有人說治理一個國家，有人說教化民眾，有人說讓人民豐衣足食。 曾點的回答：早春三月，穿上春天的衣服，帶著幾個童子，在水中沐浴，在山上吹風(fēng)，一路唱著歌而回。 圣人聽完感嘆道：我太欣賞了。 這其實就是金圣嘆的志向啊。 那個時代的人，總喜歡追求些什么。 或是封侯拜相，或是飛黃騰達(dá)，或是三妻四妾。 但我們，難道就不能追求一份純粹的快樂嗎？ “私處長了個瘡，躲在家里泡熱水澡，不亦快哉！ 讀到了喜歡的書，不亦快哉！ 夏天吃西瓜，不亦快哉！ 看到別人的風(fēng)箏線斷了，不亦快哉！” 在金圣嘆眼里，人生處處是快樂。 玩了一生，也快樂一生，何樂而不為呢。
▲金圣嘆畫像 參考資料：《金圣嘆傳》陳洪 *圖：圖片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刪除 ／今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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