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求問:閑來無事,作詩一首,哪里改一下會更好?
要對一首成品詩提出建議,需要慎重。 因為“詩”這個概念很大,你搞不清楚它到底是哪種詩體,就無法有針對性地提出修改條件。所以我們拿到這么一首作品,首先就是確定格式。格式確定之后,再具體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意見。 首先從語言節(jié)奏感來判斷,這不是一首現(xiàn)代詩,雖然文白相間,但是押韻、節(jié)奏舒緩、句子對稱性各方面很明顯地遵從文言文語感。 其次這不是近體詩,因為格律詩的格式是固定的,雖然絕句、律詩、排律各有特點,但句式等長是統(tǒng)一的。這首作品明顯是長短句。 那么是不是詞牌呢?分上下片格式的長短句,正是詞牌獨有特色,而整首作品明快清麗的內容也是詞牌風格中的一種。 看起來確實像詞,但詞牌是比近體詩更加嚴格的格律體——這個嚴格,不在于字詞之間的平仄搭配關系是否合理,而在于字詞之間的平仄搭配是否符合某一個詞牌的固定格式。 遺憾的是這首作品上下片各44字,共88字,字數(shù)上屬于平韻中調,只有詞牌名《醉思仙》、《八六子》符合,但是斷句相差太遠,沒有去做平仄校驗的必要。這首作品的“三三五五七七”的斷句格式,倒是和《蘇幕遮》(62字)的“三三四五七四五”有些類似,但是字數(shù)又相差太遠。 所以從格式上來說,這是一首不遵守平仄格律的長短句古體詩(押新韻)。內容上純寫景,不分今古,從文風來看,不堆砌古詞,字詞新平,是一首好于那些矯揉造作“偽古風”的古風作品。 那么有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呢? 當然是有的。 詩詞有自己的韻味,但首要的是寫清楚、邏輯合理。比如“楊浮葉,柳絮絨。”這兩句是什么意思呢?從斷句來說,這是單獨的完整句子,但是表達不出一個完整的意思。 在古文中,“楊就是柳”——楊花就是柳絮。今天來說,楊是楊樹,柳是柳樹,二者形態(tài)完全不同。同時“浮”字是動詞,表意不清楚:楊如何“浮”葉?而對應的“柳絮絨”沒有動詞,“柳絮”和“絨”兩個名詞也重復。 這是個問題,詩家語有其特定性,是為了平仄調整,而不是普通語法表達錯誤的借口。 有朋友將這兩句改成“楊飄葉,柳抽絨”,這在語法上就正常了,在生活邏輯方面問題也不大。但是我不清楚題主在寫這首詩的時候是看到楊樹又看到柳樹,還是只看到柳樹,將古意“楊柳”拆分成兩個主體來進行描寫。 這些地方的精準是需要詩人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自己搞清楚并明白表達出來,準確地傳達給讀者,構建詩詞意象。 如果是我來寫我會直接寫“波浮葉,柳飛絨”,多加一個“波浪”的主體,增多一個環(huán)境意象,同時用“柳飛絨”中的動詞“飛”來對應“浮”字。 前一段中這樣的問題很多。不堆砌古詞,是這首古風的難得之處。 但是不能理順朗讀文風和文字邏輯,是這首古風的可以商榷之處。 像“江水白鴨嬉,桃花暗吐紅”,讀起來好像沒什么問題,但總感覺不順暢,不對味。 描寫內容選取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古詩詞一般上句仄收,下句平收。而這里“白鴨嬉”三字在新韻中都屬于平聲,雖然“白鴨”二字在古韻中是入聲字,入仄聲,但是我們在讀這首詩作的時候,毫無例外會讀成第二聲和第一聲吧? 也就是說在普通話里,這就是個典型的“三平尾”,而且處在必須仄收的出句。 把尾字換成仄收就能改變這種連平打嘴的感覺。我們用“戲”替換“嬉”,用“中”字代替“水”字,平仄在古韻中成為“平平仄仄仄”,也解決了新韻中的出句仄收問題和三平尾問題。 相對的,把“桃花暗吐紅”進行調整?!巴录t”必然是見著了,何來“暗”?我們對應出句“江中”,安排個偏僻的地方,算是留下“暗”的意思。 “江中白鴨戲,野徑亂桃紅?!?/p> “輕撫魚竿蓑衣笑,轉瞬即成垂釣翁。”這兩句問題在哪?還是邏輯問題。既然輕撫魚竿蓑衣了,你明明就是個釣翁,又說什么“轉瞬即成”? 口語化太嚴重,以至于失去了邏輯性。 這種修改就不好具體了,只能重新想,重新寫。 “借來三尺碧玉竹,孤舟陪我作漁翁?!?/p> “釣來落花隨流水,釣出布谷聲聲鳴。” 這兩句算得上段的核心句子,為什么前面要寫江、水、舟、漁翁,都是為了這兩句。句子雖然不守格律,但是出句水到渠成,清朗流麗,沒有問題。對句“釣出布谷聲聲鳴”雖然也是三平尾,但是“聲聲”作為疊詞,起到了促進三平聲緩慢節(jié)奏的作用,所以這兩句沒有什么朗讀性問題,可以作為核心句子保留下來。 上段就被修改為:
注意,這里只是指出個人認為的一些問題,至于如何修改,還在于自身,每個人的想法不一致,修改也就各有不同,但是都是以字詞明朗,語法和邏輯不產生錯誤為最低標準。 后段(不是詞不好稱“下片”,但又確實分了段)相對問題少些。只有“逍遙自在意從生”中的“從生”明顯使用錯誤?!皬纳币馑际侵钢绷⑿凶叩娜?。作者應該是想使用“叢生”——茂密、聚集生長的意思。 然后“生吟庸詞詩一首,生得睡意枕春風?!币灿行﹩栴},作者應該是想用兩個“生”字來和“上片”最后兩句兩個“釣”字開頭相呼應。 這樣讀起來,就更像是小曲兒了。 不過“生吟庸詞詩一首,生得睡意枕春風?!边@兩句依舊是不通順的,什么叫“生吟”?既然是“庸詞”,又提什么“詩一首”?這都是為了湊出重復效果的廢話,于詩詞而言是不精練的,但是唱小曲是可以的。 “生發(fā)錦繡詩一首,生得睡意枕春風?!痹侔选傲种小睋Q成“林深”,上一段相對位置使用了“江中”,盡量避免重復字詞。
總的來說,原詩也只是白天晚上的景色描寫,并沒有過多的言志、抒情的表達,是純粹的風花雪月小情調作品。 當然也沒必要在修改作品時過多地輸入個人看法,所修改的地方大多是讓詩句念起來更通順,邏輯更合理一些罷了。 兩段式重復結構決定了這是一首古風歌詞。無所謂格律、古樸,從這個角度來說,要比那些胡亂堆砌古詞,卻不知所謂的偽古風作品要好得多。 若就是這般拿來吟誦,就算古體詩一首,如果你能譜上曲子,淺吟低唱,算作“自度曲”詞牌也未嘗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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