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去十多年的母親壓根就沒有過老年，朋友的母親。

給愛自由

文∕張亞凌

母親真的老了，老到一出門就忘了回家，想起回家時又記不起回家的路。我說了她多少次，母親總是很委屈。她說，我記得巷頭有棵大柿子樹，門口有個大石頭墩子……

母親記得的是鄉(xiāng)下老家，也許，那兒，才是她真正的家。

為了自己的工作，又不想負(fù)疚于她，是我硬留她在城里在我的身邊，我表面上是落下“孝順女”的好名聲，卻讓老母親迷失了自己的家。

幾天前，已經(jīng)七點(diǎn)多了，連午飯都沒吃就出去散心的母親還沒回來，我和兒子還喊來幾位朋友幫忙著找。直到晚上12點(diǎn)多，才在西五路購物廣場的雕塑下發(fā)現(xiàn)了她，她坐在那兒，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抹著淚。

除非和我們一起出去，我不再讓母親獨(dú)自出門了。我也知道她一個人呆在家里沒個說話的伴兒一定很寂寞，可她一出門就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行蹤就不由她自己更不由我們。

于是，母親就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家里。我也很是放心。

“咱們都出去了，奶奶一個人呆在家里肯定沒意思。”一天，正在做作業(yè)的兒子突然抬起了頭，冒出了這么一句。“你看，奶奶看電視，邊看邊睡，開電視是因?yàn)樗B睡覺都覺得寂寞。”兒子看奶奶的目光里盡是擔(dān)憂，“要是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我也不干。”

兒子的話讓我的鼻子發(fā)酸：即使回到家里，忙不完的家務(wù)，照看兒子寫作業(yè)，也很少有時間靜心陪陪母親。

我欠母親的實(shí)在太多太多了——

小時，還是生產(chǎn)隊(duì)幾百號人在一塊勞動干活掙工分，家里沒有老人照看的孩子，都被鎖在家里。有的孩子太小，害怕到處胡爬出事，就和院子里的樹綁在一起。而我，被瘦小的母親用圍巾綁在身上。母親一直背著我干繁重的農(nóng)活，而沒有將我鎖在家里。

在我懂事后，還是別的大人拿這件事來嘲笑我母親傻時，我才知道。母親笑著說，那有啥？你不愿一個人留在家里，一個勁地扯破嗓子似的狠哭，媽就走到哪都背著你……

我要上學(xué)了，為了湊足我的學(xué)費(fèi)，母親東挪西借山窮水盡之后，把外婆留給她的在箱子底壓了多少年的銀元都拿去賣了。記得外婆知道后狠狠地罵了她：“我死了，你好歹有個惦記，你就那么缺錢，連媽留給你的東西都拿去賣？”母親也抹著淚：“我也舍不得，我知道是我外婆留給你的。你為了你娃，我也得為了我娃呀！”

我工作了，母親好不容易也清閑下來了。沒幾年工夫，我又讓她進(jìn)城幫我照看孩子。加之婚姻的不順與最終的破裂，自己心情不好，很少答理任何人，母親只是默默地幫我操勞家務(wù)照看孩子。那時，母親從沒說過想回老家，盡管我都沒時間沒心情陪寂寞的她說會話。

兒子的話，讓我的心再一次在苦難的回憶中浸泡，很是難受。

兒子又說，叫我奶奶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要是怕再走丟了，就掛個牌牌——像我在幼兒園一樣，標(biāo)出咱家的地址，你的姓名，聯(lián)系電話，不就解決了？

會不會有人借此敲詐？我剛一開口，就傷害了兒子。他說，敲詐有啥好怕的？比我奶奶還重要？我只是想叫奶奶高興點(diǎn)。

干嘛要想到“敲詐”？或許因?yàn)槟赣H掛了牌牌，別人才會給她更多的關(guān)照。

我開始動手設(shè)計(jì)起牌牌，不能太委屈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