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8年秋七月,占據(jù)東都的隋皇泰主楊侗派人和李密和解,想讓李密攻打宇文化及,造成兩敗俱傷。七月十五(戊午)夜里,王世充發(fā)動政變,殺了主謀和李密和解的太府卿元文都和右司郎盧楚等人。
七月十七(庚申),唐高祖李淵下詔,將隋朝的離宮和游幸場所全部廢除。七月二十五(戊辰),他派黃臺公李瑗去安撫山南地區(qū)。次日,他任命前隋右武衛(wèi)將軍皇甫無逸為刑部尚書。
隋河間郡丞王琮守衛(wèi)郡城抗拒群盜。竇建德率軍攻打,但一年多都無法攻下。聽說隋煬帝死了,王琮率領(lǐng)吏民和士人為他發(fā)喪,守城將士無不因此哭泣。竇建德派使者前去吊唁,王琮趁機通過來使向竇建德請降。竇建德撤退了一段距離,設(shè)宴招待王琮。王琮談及隋朝的滅亡,俯伏在地,痛哭流淚,竇建德也被感動得哭了。部將們說:“王琮長期抗拒我軍,殺死殺傷我們很多將士?,F(xiàn)在他支撐不住了才請降,應(yīng)該把他烹殺了。”竇建德說:“王琮是位忠臣。我正要獎賞他,勸他改事君主,怎能就殺了他!以往我們在高雞泊為盜,的確容許隨便殺人。今天我們要安撫百姓,平定天下,豈能殺害忠良!”于是帶著王琮巡視軍隊,說:“以前和王琮有怨仇的,如果膽敢妄動他的,夷三族!”接著任命王琮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各個郡縣聽說后,爭相跑去依附竇建德。
先前,竇建德攻陷景城,捉了戶曹河?xùn)|人張玄素,準備把他殺了??h里的一千多百姓到軍門號哭,請求代他去死,說:“戶曹大人清廉謹慎,無人可比。大王殺了他,以后將用什么勸人為善!”竇建德因此放了他,并任命他為治書侍御史,但他堅決謝辭。當(dāng)江都敗了后,竇建德又要任命他為黃門侍郎,張玄素這才上任。饒陽令宋正本,博學(xué)而有才氣。他曾為竇建德獻上平定河北的計策,所以竇建德聘他為謀主。竇建德定都樂壽(今河北獻縣),將自己居住的地方命名為金城宮,還設(shè)置了百官。
八月,薛舉派兒子薛仁果進圍寧州,刺史胡演把他打退。郝瑗跟薛舉說:“如今唐兵剛被打敗,關(guān)中一片騷動,陛下應(yīng)當(dāng)乘勝直取長安。”薛舉覺得有理,但因為突然生病而取消了這計劃。八月初九(辛巳),薛舉病逝,太子薛仁果繼立。他率軍進據(jù)折城,追謚薛舉為秦武帝。
唐高祖想和李軌共同奪取秦隴一帶,便派使者偷偷前往涼州,招慰安撫李軌,并在信上稱呼他為堂弟。李軌喜出望外,便派弟弟李懋入朝上貢。唐高祖任命李懋為大將軍,并命令鴻臚少卿張俟德前去冊封李軌為涼州總管,封涼王。
當(dāng)初,朝廷任命安陽令呂珉為相州刺史,改任相州刺史王德仁為巖州刺史。王德仁因此心懷怨恨。八月十二(甲申),他引誘唐山東大使宇文明達到林慮山,把他殺了,然后叛歸王世充。
八月十七(己丑),唐高祖任命秦王李世民為元帥,帶兵出擊薛仁果。
八月二十五(丁酉),臨洮等四郡前來歸降唐朝。
隋江都太守陳棱找到了隋煬帝的棺柩,又找來宇文化及留下的皇輦輅車和儀仗鼓吹,粗略地安排了天子的儀衛(wèi),將隋煬帝改葬在江都宮西面的吳公臺下。王公以下被害的大臣們,也都被安葬在隋煬帝墓穴的邊上。
宇文化及離開江都時,任命杜伏威為歷陽太守。杜伏威不肯接受,反而上表給東都的隋朝。皇泰主楊侗于是任命杜伏威為東道大總管,封楚王。
沈法興也上表給楊侗,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天門公,承制安置百官。他還任命陳杲仁為司徒,孫士漢為司空,蔣元超為左仆射,殷芊為左丞,徐令言為右丞,劉子翼為選部侍郎,李百藥為府掾。李百藥是李德林的兒子。
九月,隋襄國通守陳君賓前來歸降唐朝。唐高祖任命他為邢州刺史。陳君賓是陳伯山的兒子。
唐虞州刺史韋義節(jié)攻打隋河?xùn)|通守堯君素,但長久無法攻下,軍隊還多次出師不利。九月初十(壬子),唐高祖任命工部尚書獨孤懷恩取代韋義節(jié)。
當(dāng)初,李密殺了翟讓后,變得有點驕慢矜持,不再體恤部眾。倉庫的糧食雖多,府庫里卻沒多少錢幣和布帛,所以戰(zhàn)士有功,也沒什么好獎賞。他又非常優(yōu)厚地安撫新來歸附的人,所以部眾開始抱怨。徐世勣曾趁著宴會的機會暗示他的短處,李密很不高興,便將他外派去鎮(zhèn)守黎陽(今河南浚縣),名義上是委以重任,實際上是疏遠了他。
李密打開洛口倉散發(fā)大米,糧倉既沒有防守的士兵或負責(zé)管理的人,也不需要任何憑證,民眾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有人離開糧倉后,實在拿不動了,只好把大米扔在路上。所以從倉城直到城門,路上散失的大米厚達數(shù)寸,被來往的車馬踐踏。群盜及其家屬到附近來就食的近百萬人。沒有甕盎容器的,就編織荊筐取米,洛水兩岸十里之間,全是大米,遠遠望去猶如一片白沙。李密非常興奮,跟賈閏甫說:“這可算是足食了!”賈閏甫答道:“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如今民眾之所以背著扛著像潮流般前來的原因,是由于為天的食物在這里。而有關(guān)部門卻毫不珍惜,造成這樣的浪費。我私下?lián)?,一旦大米拿光,民眾散伙,到時明公跟誰一塊成就大業(yè)!”李密感謝他的警戒,當(dāng)即任命賈閏甫負責(zé)糧倉的事務(wù),并讓他參謀軍事。
李密覺得東都的軍隊多次戰(zhàn)敗,力量微弱,而且內(nèi)部將相不和,自相屠滅,便以為很快就可以奪取東都。但王世充專擅大權(quán)后,厚賞將士,繕治器械,暗中也打算對付李密。當(dāng)時隋軍缺乏糧食,而李密軍隊缺乏衣服,王世充請求和他做交易。李密有點為難。長史邴元真等人各求私利,便勸李密答應(yīng)他的要求。先前,東都人叛歸李密的,每天都有百來人。但在做了交易后,他們得到了糧食,來投降的越來越少了。李密很后悔,于是停止了交易。
李密打敗宇文化及回來后,他的精兵良馬多數(shù)都死在戰(zhàn)場,士卒也疲憊生病。王世充想趁機出擊,但又怕人心不壹,便冒稱左軍衛(wèi)士張永通三次夢見周公,讓他向王世充轉(zhuǎn)達周公的意旨,說他會帶兵相助,打擊賊兵。王世充于是為周公立廟,每次出兵,總要先到廟里祈禱。王世充還讓巫師揚言,說周公想讓仆射(即王世充)加緊討伐李密,一定會建立大功,不然的話士兵都會得瘟疫死去。王世充手下的士兵多數(shù)是楚人,聽信了妖言,都來請戰(zhàn)。王世充挑揀了二萬多精銳,兩千多匹戰(zhàn)馬,于九月初十(壬子)出師攻擊李密。他的旗幡上都寫著“永通”兩字,軍容十分盛大。次日,隋軍抵達偃師,在通濟渠南面扎營,還在渠上修建了三座橋梁。李密留下王伯當(dāng)守衛(wèi)金墉,自己率領(lǐng)精兵從偃師出發(fā),以邙山為屏障,嚴陣以待。
李密召諸將商議對策。裴仁基說:“王世充率領(lǐng)全軍而來,洛下必定空虛。我們可以分兵守住通往那里的要道,讓他不能東撤,然后挑選精兵三萬,沿著黃河西出,進逼東都。王世充如果回來,我們就暫且按兵不動。他要再次出來,我們就再次緊逼洛下。這樣一來,我們還有余力,他卻要疲于奔命,到時打敗他不成問題?!崩蠲苷f:“你說的很對。如今東都的兵馬有三個原因我們抵擋不?。阂皇撬麄儽R和武器都十分精銳;二是他們下了決心要深入我境;三是他們沒了糧食,所以只求速戰(zhàn)。我們只要堅守城池,儲備軍力,就能拖垮他。他們想要決戰(zhàn)也不行,退走也無路,這樣,不出十天,王世充的腦袋就到了我們的麾下?!标愔锹?、樊文超、單雄信都說:“估計王世充的士卒很少,又屢次被我們打敗,全都早已聞風(fēng)喪膽?!侗ā氛f,‘倍則戰(zhàn)’,何況我們還遠不止他們的一倍!而且江淮一帶新來歸附的將士,都希望趁此機會立功建節(jié),我們可以利用他們的鋒芒,取得勝利。”于是將領(lǐng)們大聲喧嚷,主戰(zhàn)的什有七八。李密被大家的意見迷惑,也就答應(yīng)了。裴仁基苦苦爭辯,但毫無效果。他用鐵杖敲打地面,嘆道:“你今后一定要后悔的。”魏徵跟長史鄭颋說:“魏公雖然剛打了勝仗,但驍將銳卒多數(shù)都戰(zhàn)死了,士兵的斗志也已怠惰。光這兩點,就難以應(yīng)敵。而且王世充缺乏糧食,一心要拚死一戰(zhàn),所以我們無法和他們爭鋒。真不如深溝高壘,跟他打持久戰(zhàn),這樣最多不過個把月,王世充糧食耗盡,必然自己退走。那時我們再全線追擊,還怕打不贏他們?”鄭颋說:“這只是老生常談而已。”魏徵生氣地說:“這是奇策,算什么老生常談!”于是拂衣而起,離開了。
程知節(jié)(即程咬金)帶領(lǐng)內(nèi)馬軍和李密一道駐扎在北邙山上,單雄信帶領(lǐng)外馬軍駐扎在偃師城北。王世充派幾百騎兵渡過通濟渠攻打單雄信的兵營。李密派裴行儼和程知節(jié)協(xié)助單雄信。裴行儼率先飛馬奔赴敵陣,卻中了流矢,摔倒在地。程知節(jié)沖上前救下他,殺了好幾人。程知節(jié)勇猛非凡,王世充的部眾紛紛退卻。程知節(jié)于是抱著裴行儼,重新跨上戰(zhàn)馬回來。王世充的騎兵回來追趕,一柄長槊從程知節(jié)身邊穿過。程知節(jié)回身折斷長槊,同時殺了那個追騎,和裴行儼一道安全歸來。時值黃昏,雙方各自收兵還營。李密的驍將孫長樂等十來人也都受了重傷。
李密因為新近剛打敗宇文化及,所以有點輕視王世充,沒有修筑壁壘。王世充夜里派二百多騎兵潛入北山,埋伏在溪谷之中,并命令軍士全都喂好馬,吃飽飯,隨時準備戰(zhàn)斗。九月十二(甲寅)一早,雙方準備開戰(zhàn)。王世充對他的部眾誓師道:“今天這場戰(zhàn)役,不但只爭勝負。我們是死是生,也在此一舉。如果戰(zhàn)勝了,富貴當(dāng)然不用提了。如果戰(zhàn)敗,必定沒有任何人能獲免。我們所爭的是自己的性命,并非光是為國。請大家勉力而為吧!”天亮?xí)r,王世充率軍沖擊李密的兵營。李密出兵應(yīng)戰(zhàn),但還沒來得及列陣,王世充就縱兵猛攻。王世充的士卒都是江淮一帶的剽悍勇士,出入如飛。王世充預(yù)先找了個長得很像李密的人,把他綁了藏了起來。當(dāng)雙方激戰(zhàn)時,王世充派人把他牽出來放在陣前,讓士卒們高聲大喊:“已捉獲李密啦!”王世充的士卒全都高呼萬歲。同時伏兵沖出,居高而下,猛撞李密大營,縱火焚燒了他的廬舍。李密的部眾因此全面潰敗,他的部將張童仁和陳智略也都投降了王世充。李密帶著一萬多人騎馬逃往洛口。
王世充當(dāng)夜包圍了偃師。鄭颋守衛(wèi)偃師,但他的部下有人翻墻開門接納王世充。當(dāng)初,王世充的家屬都在江都,后來跟隨宇文化及到了滑臺,接著又跟隨王軌流落到李密那里,結(jié)果李密把他們都留在偃師,想以此招降王世充。當(dāng)偃師陷落時,王世充找到了他的兄長王世偉、兒子王玄應(yīng)、王虔恕、王瓊等人。王世充還捉獲了李密的將佐裴仁基、鄭颋、祖君彥等幾十人。王世充于是整頓大軍,然后向洛口進發(fā)。他還俘獲了邴元真的妻兒、鄭虔象的母親,以及李密許多部將的子弟。他都盡力安撫招慰他們,讓他們暗中去招降自己的父兄。
當(dāng)初,邴元真是個縣吏,因貪贓而逃命,到瓦崗去投奔翟讓。翟讓因為他曾是官吏,便讓他掌管文書筆記。當(dāng)李密開創(chuàng)自己的幕府時,認真挑選當(dāng)時的人才,翟讓于是推薦邴元真為長史。李密不得已,只好用了他。但因為他是翟讓的人,所以軍事行動和謀略,李密都沒讓他參預(yù)。李密西拒王世充時,將邴元真留下守衛(wèi)洛口倉。邴元真生性貪婪卑鄙,宇文溫跟李密說:“不殺了邴元真,他必將成為明公的后患?!钡蠲軟]答應(yīng)。邴元真知道后,陰謀叛密。楊慶得悉此事,便告訴李密,李密也一直有懷疑。到李密將要進入洛口城時,邴元真早已派人暗中去招引王世充了。李密裝作不知情,和大家密謀,準備等王世充的兵馬在橫渡洛水一半時,出兵攻擊。王世充軍隊到時,李密的偵察候騎沒有及時發(fā)覺。到李密準備出戰(zhàn)時,發(fā)現(xiàn)王世充的軍隊已經(jīng)全部渡過洛水了。單雄信等人又帶兵自保,因此李密估計自己支撐不住,便率領(lǐng)麾下輕騎逃往虎牢。邴元真于是在洛口倉城投降了王世充。
當(dāng)初,單雄信驍勇輕捷,擅長使用馬槊,名冠諸軍,軍中號稱他為“飛將?!狈繌┰逵X得單雄信不夠忠義,輕易就決定去留,所以勸李密除掉他。但李密愛惜他的將才,不忍心這么做。當(dāng)李密戰(zhàn)場失利時,單雄信果然率領(lǐng)所部投降了王世充。
李密將要前往黎陽。有人說:“殺翟讓時,徐世勣差點也被殺了。今天我們失敗后跑去依附他,能靠得住嗎!”當(dāng)時王伯當(dāng)拋棄金墉,退保河陽,李密從虎牢跑到他那里,并請將領(lǐng)們一道商議對策。李密想往南依靠黃河的天險,北守太行,東連黎陽,再想法東山再起。將領(lǐng)們都說:“如今我們剛剛失利,軍心不穩(wěn),大家都心有余悸。如果再東跑西奔,恐怕士兵們都叛逃,不用幾天就都跑光了。還有,人要不情愿,事情就難以成功?!崩蠲苷f:“我依靠的就是大伙兒,大伙兒如果不情愿,我就沒有辦法了。”便想自刎向大家謝罪。王伯當(dāng)抱著李密號啕大哭,幾乎昏倒過去,大家也無不悲傷哭泣。李密又說:“幸虧大家不肯相棄,我們應(yīng)當(dāng)一同歸附關(guān)中。我李密自身雖然沒有功勞,但你們一定能保有富貴。”府掾柳燮說:“明公與唐公是同族,以前關(guān)系也很好。雖然沒有跟隨他起兵,然而明公包圍東都,斷絕了隋軍的歸路,這才使唐公不戰(zhàn)而占據(jù)長安。這應(yīng)該也算是明公的功勞。”大家都說:“的確是這樣。”李密又跟王伯當(dāng)說:“將軍的家室關(guān)系重大,豈能拋下他們跟我同行!”王伯當(dāng)說:“當(dāng)年蕭何帶著他的全部子弟跟從漢王。我王伯當(dāng)遺憾不能帶著兄弟一同跟從明公,但怎能因為明公今日的失利就輕易離去!即使身首分離葬身原野,我也心甘情愿!”身邊的人們聽了無不感激。跟從李密入關(guān)的總共有二萬人。于是李密的其他將帥和他原來控制的州縣,多數(shù)都投降了隋朝。朱粲也派使者向隋朝請降,楊侗于是任命朱粲為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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