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軍 深秋季節(jié),行走在無邊的農(nóng)田上,看著田地上那飽滿鼓脹的玉米穗,看到路邊場地上晾曬的金燦燦的玉米粒兒,嗅著那在陽光下微微蕩漾著的玉米香,總是在瞬間,就喚起我許多關(guān)于玉米的記憶。 很小的時候,還是在人民公社、生產(chǎn)隊的日子里,每到玉米成熟的季節(jié),生產(chǎn)隊的大場上就堆積了如山的玉米,像是一座座金山。那時,生產(chǎn)隊里的生產(chǎn)節(jié)奏慢得很,生產(chǎn)隊長會組織社員把那如山的玉米費了許多工夫再擺成長條形,整整齊齊地被碼放起來的玉米又像極了一列金黃色的列車。 一直到了入冬農(nóng)閑季節(jié),生產(chǎn)隊里再組織社員們晚上加班剝玉米。剝玉米并不加工分,社員們所得的報償就是可以把玉米芯帶回家做飯燒火用。誰家晚上玉米剝得多,誰家?guī)Щ厝プ鲲堄玫挠衩仔咀泳投?/span>。 大場上燈火通明,幾十戶人家各聚一處。為了加快剝玉米的速度,有的用玉米叉子叉,有的掄起大木棒猛砸一頓,然后再用剝。 父親用玉米叉子叉,哥哥用木棒砸,我和母親背靠著背,用兩手不停地剝。夜?jié)u深了,寒氣侵來,靠著母親的脊背,我感到溫暖。我們說著笑,干著活。直到我困意十足的時候,生產(chǎn)隊長就宣布晚上的加班結(jié)束了。 我們仔細地把每一根玉米芯都塞進竹筐里挑回家里去。每一次,我都記得往口袋里偷地塞幾把玉米粒,而兩只鞋子里的玉米粒也舍不得倒出來,就這樣穿著往家走。回家的路上,我忍著鞋子里玉米粒硌腳的痛,心里卻美滋滋的。在那家里常常窮得揭不開鍋的日子里,每一把玉米對我們來說都是很珍貴的。 玉米芯對我們來說是硬柴禾,平時我們并舍不得用它燒火。我記得一般在兩種情形才會用到它們。 一種是蒸饅頭的時候,需要用大火催出大氣了,就會往鍋灶里扔一些玉米芯子,那呼呼的火苗很快就催出蒸騰的大氣來。 還有一種是過年的時候,母親好容易用幾片肉,加上一些海帶、豆腐、粉條、金針菜湊成了一個火鍋——那種老式的陶瓷火鍋。燒火鍋的事兒常常由我來做。找來幾根玉米芯,用斧頭把它砸成小碎片,從火鍋的嘴里扔進去,那火又旺又持久。我用一把舊蒲扇,不斷地對著火鍋下面的風口唿扇,火苗就從火鍋的嘴里竄了出來。不一會兒,我就聽到火鍋咕嘟咕嘟地響了起來,聽到那肉片挨著火鍋的身子發(fā)出的滋滋聲響,而那香味也早就彌漫了滿窯洞、滿院落。 在我幼小的記憶中,且不說平時,就是在過年的時候,也從不記得吃過白面饅頭,能吃上純正的玉米饅頭,就已經(jīng)是很幸福的事了。 我12歲那一年,又是過年的時候了。家里的糧食實在不夠吃了,父親就厚著臉皮找到了生產(chǎn)隊長提出向生產(chǎn)隊借點糧食。那位善良的隊長同意讓我們私下從生產(chǎn)隊的倉庫里借一點玉米過年。于是,我推著我那輛輪子有碗口大、只有兩根木棍做車身、兩根短小的橫木做車架的小“老鼠車”,跟著父親到了生產(chǎn)隊的倉庫里。我們借了多半布袋玉米,我記得是80斤。我用”老鼠車”吱吱扭扭地推著那袋玉米回了家。母親的臉上有了笑容,我們一家都感到挺開心:有了這些糧食,我們就可以過年了。 平時,鍋灶旁邊的風箱上永遠放著一只碗,我學著母親的樣子,在做飯燒火時把玉米芯上沒有剝干凈的玉米粒順手剝下來,細心地放進碗里積攢起來。 “金燦燦”這個詞形容玉米最是恰當不過。兒時的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在田野里遇到一穗真的由金子組成的玉米穗,或者我能在無窮數(shù)的玉米粒中真的找到了一粒真正的金子做成的玉米粒,那該多好啊!母親就不愁沒糧食做飯了,我們全家就不愁沒飯吃了。 后來實行了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制,我們家有了自己的幾畝土地。每年麥子收割后搶種玉米,那是必須的勞動。有很多次,我跟著母親在大地里挖坑、點種子、間苗、壅土,掰玉米穗,削玉米稈,刨拋玉米根。母親極能吃苦,極勤勞,我總是竭盡全力地勞作,才能跟在母親的身后。母親的汗水灑在前面,我的汗水滴在后面。 母親又掰了一筐嫩玉米穗回家了。煮熟的嫩玉米穗,滴著水,冒著氣,散著香,就連玉米穗前頭沒有剝干凈的玉米須都那么可愛。一家人爭先恐后地從一大鍋煮熟的玉米穗中一個接一個地撈出來吃。熱玉米穗很燙手,母親笑著給我們一人遞一根筷子??曜釉M玉米芯里,舉著筷子,趁熱吃嫩玉米穗,大口大口地啃著吃,滿口滿口都是香甜??粗覀兂缘脽峄鸪欤赣H總是開心地把一穗一穗玉米都撈出來,督促我們趁熱吃。 玉米穗就不必多說了。玉米稈我們是要粉碎以后做成飼料喂豬吃的。玉米根我們刨出來,是要在做飯燒火時用的。那些水份充足的玉米稈,有時也被我們這些孩子折斷了,當作甘蔗一般地吃。有時遇到的一根玉米稈,里邊全是甘甜的汁液,這會讓我們興奮老半天。玉米穗外面的包衣父親有時會用它們編成一些小蒲團。這種小蒲團又暖和,又透氣,又耐磨,坐著很舒服。 后來上初中的時候,讀到了郭小川的詩《青紗帳——甘蔗林》,我就自然地想到了黃土高原上的青紗帳——玉米稈兒。而在我的眼里,玉米稈一身上下都是寶,它比甘蔗林更珍貴得多。 又一次從收獲的玉米田邊走過,又一次從金燦燦的玉米粒旁邊走過。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凝視那些玉米。我小心地用玉米穗擺了一個小小的四邊形的井字架,這是兒時我常玩的一個游戲。 童年、大地、母親、勞作、生活……這是玉米在我心中引發(fā)的悠遠的回憶。 2020.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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