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古詩詞文苑(ID:songciba),作者:慕文 著名漫畫家朱德庸曾說過:“身體死了,就死了,如果再加上這輩子沒做自己,那就是死了兩次!”可是,人畢竟是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而世間諸事紛繁,牽扯眾多,“做自己”又談何容易? 對于這個人類社會的永恒難題,即便是蘇東坡都深受其擾。 臨江仙·夜歸臨皋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九百多年前的一個夜晚,蘇軾酒醉歸來,已經(jīng)是夜入三更。這個時候,守門家童已經(jīng)鼾聲如雷,蘇軾在門口怎么敲門都沒人應(yīng),只好拄杖佇立江邊聆聽江水奔流的聲音。 自古豪邁文人往往都愛飲酒,酒醉時,看待世界的目光都變得溫柔起來,眼前仿佛換了新天,沒有爾虞我詐,只有詩意的陶醉??墒?,吹著江風(fēng),聽著濤聲,蘇軾似乎漸漸從醉意中清醒過來,萬千煩惱事又涌上心頭。 在孤寂夜下,想起自己宦海浮沉的身世,蘇軾也不禁苦惱“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什么時候才能夠忘卻苦心鉆營、追逐名利,真正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恳股铒L(fēng)靜,水波不興,蘇軾想要乘上小船從此消逝,在煙波江湖中了卻余生。 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總是能探討人類的永恒困境,蘇軾之所以偉大,正是因為他的詩詞具有穿越時空的力量。 縱觀古今,大多數(shù)進(jìn)入官場的人都曾擁有堅定獨立的靈魂,渴望建功立業(yè),為民請命,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墒窃谌諒?fù)一日的官場染缸里被營營之事侵?jǐn)_,那些高潔的理想似乎漸行漸遠(yuǎn),只剩下居廟堂之高的苦心鉆營和名利追逐。 而蘇軾對這種失去自我,墜入污濁的“官道”非常厭惡,他只是針對新法中的流弊,像涉嫌朝廷放貸的青苗法、兩浙路嚴(yán)苛的食鹽專賣法、鼓勵人告密的手實法等,形諸吟詠,進(jìn)行批評和諷諫。而針砭時弊本是官員的職責(zé)和操守,這也正是蘇軾秉持“做自己”的真我表現(xiàn),可是忠而見誹,這次諷諫激怒了神宗,蘇軾慘遭貶謫。 這首《臨江仙·夜歸臨皋》正是作于烏臺詩案后蘇軾被貶黃州的第三年,詩案之前,蘇軾的詩詞作品在整體風(fēng)格上是大漠長天揮灑自如,內(nèi)容上則多指向仕宦人生以抒政治豪情,如《江城子·密州出獵》,而詩案之后,蘇軾的詩詞卻越來越轉(zhuǎn)向大自然、轉(zhuǎn)向人生體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可見蘇軾在身心上有些厭倦,他真的累了。 但蘇東坡畢竟是蘇東坡,盡管因為政治失意,身心俱疲,但他擁有著比較完善的處世人格,懂得如何處理個人與現(xiàn)實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不至于陷入崩潰。多年的宦海浮沉使他明白一個人心境再高,也最終還是要回到這塵土飛揚的地面上來,畢竟人世間有著太多的無奈,也有太多的蠅營狗茍不得不面對。這不是逃避的態(tài)度,而是看透世事所形成的精神力量,隨境賦形,從容進(jìn)退不也是一種“做自己”的選擇嗎? 這段被貶黃州的經(jīng)歷讓蘇軾看待世事的心態(tài)越發(fā)平和,他在一年后《定風(fēng)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中寫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盡管這句話是老友王定國的歌妓寓娘所說,但也一定非常契合蘇軾當(dāng)時的心境。 活在這紛擾的世間,總要為自己漂泊的心找個歸宿,而人生如逆旅,被時代洪流裹挾的世人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是艱難的,唯有安頓好自己的內(nèi)心,才能寵辱無懼,隨遇而安。 蘇軾自己也曾悟到:“達(dá)人自達(dá)酒何功?世間是非憂樂本來空?!边@句話的意思是“對人生曠達(dá)的人,他的達(dá)觀是出自本性,酒對他又有什么功用呢?人生在世各種是非憂樂,本來就是一場空虛。”也正是因為這種對人生本相有了深刻的認(rèn)識,蘇軾才能“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span> “做自己”是艱難的,但蘇軾在現(xiàn)實與理想的沖突之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衡,真正活出了自己生命的顏色。這是他人生智慧的體現(xiàn),更給無數(shù)身處困惑中的后人們留下自己的處世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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