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萬里長城人們就會想到秦始皇,人們把秦始皇比作桀紂一樣的暴君,修筑長城成為其罪行之一?!皽I滿征衣怨暴秦”,歷代文人在詩詞里刻畫出了一個暴戾恣睢的秦始皇,描繪出了一道用血淚和骸骨修筑成的萬里長城,演繹出了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故事。秦國到底修了哪些長城?秦始皇又是怎么修筑萬里長城的呢? 從秦昭襄王開始秦國就開始修筑長城了,戰(zhàn)國秦長城不斷向西北方向延伸的過程,也是秦國不斷兼并它國開疆拓土的過程。《史記·匈奴列傳》載“義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至于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秦昭王時……起兵伐殘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鼻販缌x渠在周赧王四十三年(公元前272年),大約從這一年開始,秦昭襄王在義渠故地修筑長城來防御鄂爾多斯境內的林胡和樓煩。這個時候膚施(今陜西省榆林市東南、無定河北岸)以北的廣袤的鄂爾多斯高原還是趙國的領土,秦昭襄王長城還沒有進入鄂爾多斯境內,更沒有到達陰山下。 經過考古專家的田野調查認為,秦昭襄王長城西部起始于甘肅省臨洮縣北新添鄉(xiāng)三十里墩殺王坡。秦昭王時期修筑的長城向東經甘肅、寧夏進入陜西省吳旗、志丹、靖邊、安塞、子洲、綏德等縣,止于榆林市榆陽區(qū)的魚河鎮(zhèn)。魚河鎮(zhèn)明代以來稱作黑土圪垯,這里是無定河與其支流榆溪河交匯處,古稱魚河堡,秦漢時上郡的郡治膚施縣便在附近。從殺王墩到魚河堡的長城長約750公里,把秦國的隴西郡、北地郡和上郡圈在了長城內,拒林胡、樓煩于長城之外。 戰(zhàn)國末年秦始皇在兼并六國的過程中,不斷開疆拓土,不斷增修秦昭王長城向東北方向延伸,進入鄂爾多斯市境內。新補修的長城過無定河經榆林市北進入神木縣,沿窟野河向北由府谷縣進入內蒙古鄂爾多斯市伊金霍洛旗境內。戰(zhàn)國秦長城由伊金霍洛旗進入準格爾旗,再向東北進入達拉特旗,向西進入東勝區(qū)銅川鎮(zhèn),終止銅川鎮(zhèn)店圪卜村西南約1公里處。據考古人員實地調查,戰(zhàn)國秦長城在鄂爾多斯境內全長94公里,構筑方式有石塊壘砌、毛石干壘、石塊堆積、土夯筑四種。伊金霍洛旗境內納林陶亥戰(zhàn)國秦長城,是保存最好最完整的段落,這也是鄂爾多斯境內修建最早的秦長城,內蒙古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張文平先生推測,戰(zhàn)國秦長城修至鄂爾多斯市,應該在長平之戰(zhàn)之后。 今天,在鄂爾多斯市境內還有兩段秦長城遺跡,即鄂托克前旗秦長城和新民堡秦長城。準確地說這兩段長城應該是蒙恬逐退匈奴收河南之地修筑的,是秦統(tǒng)一六國后修筑的,是秦始皇萬里長城的組成部分。鄂托克前旗境內毛烏素沙漠南緣的秦長城,起自上海廟鎮(zhèn)特布德嘎查四十堡小隊東南3.1公里處,止于特布德嘎查十三里套小隊西1.4千米處。這道大體上東西走向的長城,東西兩端均可與寧夏境內的長城相連接,把河套地區(qū)包裹在了秦王朝的腹地。寧夏的考古工作者認為這是為防御突厥而修筑的隋長城,張文平先生認為該段長城認為隋長城的說法疑點很多,從分布和走向來看這段長城向西可抵黃河對岸烏海市的桌子山長城相連接,向東與戰(zhàn)國秦長城相銜接,應該是秦國在北地郡北側修筑的防御體系。 在達拉特旗王愛召鎮(zhèn)新民堡村也有一段長城。這段長城東起于新民堡村附近的西岸,西部端點已難辨識,土墻僅存1.8公里,大部分已湮沒于農田之中。學術界對其年代爭議很大,有人曾認為該段長城為戰(zhàn)國時期的秦長城和魏長城,有人認為是趙武靈王二十六年(公元前300年)“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后修建的長城,還有人認為是漢武帝北逐匈奴前修建的西漢長城。張文平先生說,這段長城沿線有泥質灰陶遺片,紋飾多為是具有秦代和漢代早期特征的繩紋、抹斷繩紋等,應該明確為秦朝始筑、西漢早期沿用的長城,這段長城意圖延伸過河與烏拉山西山嘴附近的趙北長城銜接起來,將黃河兩岸的平原包圍起來。 戰(zhàn)國之世七雄爭競無遑北顧,占據陰山南北及河套平原的匈奴羽翼漸豐。第一代匈奴單于頭曼的王庭設在了今烏拉特中旗烏加河北的陰山南麓,和秦、趙、燕三國鄰邊,但實力還無法與中原強國爭衡,戰(zhàn)國末趙國的良將李牧使“匈奴不敢入趙邊”。秦始皇十三年(公元前234年),秦國將占領的趙國云中郡沿置為郡,疆土拓至陰山腳下,這一時期秦的西北界還在土默川一帶,巴彥淖爾市的大部分地區(qū)已成為匈奴活動的范圍。直到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于公元前214年遣大將蒙恬北逐匈奴,《史記·蒙恬列傳》載“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這個“河南”不僅包括今黃河幾字灣內的鄂爾多斯市,也包括了今天巴彥淖爾市,因為這個河指的是“北河”,即清代已淤塞的烏加河,歷史上這里才是黃河的主河道,水量遠大于現(xiàn)今的黃河主河道南河?!邦^曼不勝秦,北徙”(《匈奴列傳》)到了陰山之北的荒漠草原。 根據《史記》記載,為了防御逐漸強大起來的匈奴,匈奴被蒙恬斥逐北徙后,秦始皇開始加強系統(tǒng)防御體系的修筑。首先,修筑一條“北據河為塞,并陰山至遼東”(《秦始皇本紀》)的長城,這條長城“因地形,用險制塞,起臨洮(今甘肅省岷縣)至遼東,延袤萬余里”(《蒙恬列傳》)。這就是著名的秦始皇萬里長城;其次,移民實邊來守邊。把罪人和戍卒發(fā)配到新收的河南地,即“因河為塞,筑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匈奴列傳》),就是說把內陸的罪民和戍卒充實到這新筑的四十四個縣城中;最后,就是修筑直道。《秦始皇本紀》記載公元前212年修秦直道,“道九原,抵云陽,塹山堙谷,直通之?!薄睹商窳袀鳌酚涊d蒙恬負責修通直道,“自九原抵甘泉,塹山堙谷,千八百里。”秦直道從咸陽一直向北,從陜西省進入鄂爾多斯市境內,從達拉特旗昭君墳渡過黃河,到達今包頭市九原區(qū)麻池古城。 秦始皇萬里長城的修筑,主要沿用了戰(zhàn)國秦長城、趙北長城和燕北長城。《史記·匈奴列傳》載長城“因邊山險溪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余里。”從臨洮(今甘肅省岷縣)經寧夏的長城進入內蒙古烏海市和鄂托克前旗,沿用以前修繕的鄂托克前旗和新民堡的長城,然后由達拉特旗境內過黃河,與烏拉前旗境內西山嘴附近的趙北長城銜接起來。在陰山河套地區(qū),秦始皇長城主要沿用了趙北長城,從烏拉山西山嘴沿烏拉山、大青山南麓向東直到烏蘭察布市卓資縣卓資山附近,蜿蜒進入河北省境內與燕北長城相接。據內蒙古文物研究所已故的著名考古學家李逸友先生實地考察,大青山以南的趙武靈王長城,大部分為秦代所沿用,只是個別地方有新筑,個別地方利用了山險。 秦國都城咸陽直北的陰山河套是防御匈奴的重點,因此在修筑連接萬里長城的同時,蒙恬同時修筑了陽山長城以加強防御。《蒙恬列傳》載蒙恬“于是渡河,據陽山,逶蛇而北。”這里的“河”指黃河在巴彥淖爾境內的故道烏加河,“陽山”是相對于“陰山”而言,山之南水之北為陽,黃河原主河道烏加河之北的陰山稱作陽山。蒙恬所修的陽山長城西起于烏拉特前旗和烏拉特中旗交界處,經烏拉特中旗進入烏拉特前旗小佘太鄉(xiāng),然后由西向東進入包頭市固陽縣和呼和浩特市武川縣,最后進入新城區(qū)毫沁營鄉(xiāng),沿大青山南坡向東南延伸在新城區(qū)坡根底村東側與趙武靈王長城相交會。這段全長約410多公里長城大體沿狼山、色爾騰山、大青山的山脊北坡延伸,將烏拉特后旗、烏拉特中旗和烏拉特前旗的明安川一帶組成的“北假中”包圍起來。 這樣在秦始皇時期陰山河套地區(qū)有了兩道防御匈奴南下的防線。一道是陰山南麓的秦始皇長城,這是修繕趙北長城而成,以土夯為主。另一道便是“北假中”北側的蒙恬陽山長城。這兩道長城將匈奴徹底趕出了肥沃的河套地區(qū)和明安川一帶,使他們不能以河套地區(qū)為據點直接威脅陰山南麓。從地圖上看,蒙恬陽山長城保護的地區(qū)向南正對著秦國都城咸陽,如果從咸陽向北劃一條直線為“秦直道”,這條秦直道直抵陰山腳下的麻池古城,這也是秦直道修筑的戰(zhàn)略意義所在:一旦長城沿線和邊境出現(xiàn)警情,直道可以迅速向邊境地區(qū)輸送軍隊和物資,考古發(fā)現(xiàn)秦直道每隔15公里左右就有一處兵站,沿途約有30多處兵站。所以,秦直道盡頭一帶的長城修筑最為用工堅固,今天所能看到的小佘太和固陽秦長城修筑最為用工精細,盡管好多是漢代繕治。 秦始皇時代在陰山河套地區(qū)修筑的這兩道長城戰(zhàn)略構思是高明的,可以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是遞萬世而為君的長久治安之策。可惜秦朝國祚短暫二世而亡,沒有完成這樣宏大的防御體系的建設。從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蒙恬西北斥逐匈奴開始,到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9年)陳勝吳廣起義爆發(fā),短短五六年是修筑不完延袤萬里的長城,秦亡時長城成了一個“半拉子工程”,直到漢武帝時才重新繕治加固并增修,完成了秦始皇時期蒙恬的戰(zhàn)略構想。張文平先生說,最新長城調查的結果表明,秦始皇萬里長城主要沿用戰(zhàn)國時秦、趙、燕三國長城,新筑了連接這些長城的線路;蒙恬所筑陽山長城沿線可見個別秦代修筑的長城墻體、烽燧和障城,其主體均屬漢長城。 但歷代相傳修筑萬里長城已成為秦始皇的“暴政”之一,“秦世筑長城,長城無極已。暴兵四十萬,興工九千里。死人如亂麻,白骨相撐委……”,這一“暴政”已成為歷代文人諷詠不絕的題材。在文人們的筆下,長城是白骨撐起來的,“長城窟,下見征人骨。長城窟雖深,見骨不見心。誰知征人心,怨殺秦至今……”“古來長城窟,中有戰(zhàn)士骨。骨久化為泉,馬來吃不得……”;在文人們的筆下,長城塞下血淚成河,“長城窟深戰(zhàn)骨寒,萬古牛羊飲冤血”“黃河直北千余里,冤氣蒼茫成黑云”;在文人們的筆下,不施德政的“暴秦”是愚蠢的,“秦筑長城比鐵牢,蕃戎不敢過臨洮。雖然萬里連云際,爭及堯階三尺高”“仁守國自固,不仁禍期宏。祖龍不知此,縱暴勞蒼生……”。遍覽歷代歌詠長城詩,我們看到的是骷髏和血淚。萬里長城積聚沸騰的民怨失去了天下的民心,宋劉克莊《蒙恬》詩云“絕漠功雖大,長城怨亦深。但知傷地脈,不悟失人心”。其實從蒙恬統(tǒng)兵的數(shù)就有不斷的夸大,《史記·匈奴列傳》作“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蒙恬列傳》及《秦始皇本紀》并作“三十萬眾”,《淮南子·人間訓》已經增益成為“五十萬”。 后來,民間還演繹出了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這個家喻戶曉的故事使人們更加對嬴秦痛恨不已。其實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源自春秋時的齊莊公時代,這個記載于《左傳·襄公二三年》的故事,說齊莊公的先鋒杞梁攻打莒國時戰(zhàn)死,齊莊公班師在莒城郊外遇到杞梁妻時向她吊唁,杞梁妻不以郊吊為然,“齊侯吊諸其室”。到了漢代演繹成了孟姜女哭夫崩城的故事,到了唐代已有了杞梁妻哭倒長城的完整故事,哭倒的是秦始皇的萬里長城。明代開始還出現(xiàn)了給孟姜女立祠立廟的風俗,孟姜女的丈夫萬喜良(也作萬希郎)被秦始皇抓去筑長城的故事漸成婦孺皆知的故事。其實萬希良是“萬杞梁”的諧音,秦始皇實在是給比他早300多年的齊莊公背了鍋。文人們繪聲繪色地給這個故事添油加醋,唐代詩僧貫休的《雜曲歌辭·杞梁妻》寫道“秦之無道兮四???,筑長城兮遮北胡。筑人筑土一萬里,杞梁貞婦啼嗚嗚。上無父兮中無夫,下無子兮孤復孤。一號城崩塞色苦,再號杞梁骨出土。?;牮嚻窍嘀饸w,陌上少年莫相非。”杞梁妻成了詩人們筆伐暴秦的又一個流行題材,“一叫長城萬仞摧,杞梁遺骨逐妻回”。 “匈奴驅向長城外,當日蒙恬計未非”,秦始皇讓蒙恬斥逐匈奴筑長城是非常必要的,把修長城作為秦始皇的“暴政”實非公允之論。長城未競秦皇崩,秦始皇和蒙恬沒有修成他們規(guī)劃的防御體系,到了漢武帝時終于完成,才有了衛(wèi)霍的功勞,才真正使“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才有了“犯我強漢雖遠必誅”的大漢氣魄。秦始皇真有那么罪大惡極嗎?宋洪邁《容齋續(xù)筆》卷第五“秦隋之惡”條云“自三代訖于五季,為天下君而得罪于民,為萬世所麾斥者,莫若秦與隋,豈二氏之惡浮于桀、紂哉?蓋秦之后即為漢,隋之后即為唐,皆享國久長。一時論議之臣,指引前世,必首及之,信而有征,是以其事暴白于方來,彌遠彌彰而不可蓋也”,此實為誅心之論。后來的文士不敢對當時朝事置喙,只能極力渲染秦朝和隋朝的殘暴不仁。 “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秦始皇實在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在統(tǒng)一天下短短幾年,便完成了統(tǒng)一度量衡、文字、車輛軌距等,同時收軍器、墮城郭、決川防、夷險阻,防止六國死灰復燃,又在北方修筑長城和直道使匈奴和東胡等北方游牧民族不敢窺邊,這樣浩大的一系列工程和制度設計,決定了中國歷史的大一統(tǒng)走向,“秦王手創(chuàng)萬世業(yè)”,所以柳宗元在《封建論》里說“公天下之端自秦始”?,F(xiàn)代的考古成果顯示,好多關于秦始皇的暴政其實是人們有意歸惡于這位目光如炬持慮深遠的皇帝。就像考古發(fā)現(xiàn)秦時長城漢時修一樣,極盡奢華的阿房宮只是一個傳說,根本沒有建成的阿房宮僅有地基而已,項羽火燒阿房宮更是子虛烏有之事。 “長城萬里英雄事”,如果不是秦皇漢武修筑長城斥逐匈奴,哪里會有后來呼韓邪單于款塞入朝請求為臣,哪里會有自漢宣帝之后“數(shù)世不見煙火之警”的和平?!鞍倌旯I(yè)秦皇帝,一代文章太史公”,金秋時節(jié)佇立于長風浩蕩的秦長城遺址旁邊,我遙想“秦皇按寶劍,赫怒震威神”的威儀,我浮想“六國斂袵朝秦王”的場景,我感佩“秦王筑城三千里,西自臨洮東遼水”的氣魄。(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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