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記

文/李壽謙

一九五二年，我開始上小學。那時小學共兩本書，語文和算術。寫字用石板石筆，再高級點就是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寫。比不了現(xiàn)在的孩子，各種各樣的筆一大把。學制是小學六年，一到四年級為初級小學，五到六年級為高級小學。一九五六年，我在東里村上五年級。學校離家三里路，都是自己步行去上學，沒有讓家長接送一說。

當時中蘇關系正處在蜜月期，記分法照搬蘇聯(lián)的一套，即五分制。五分優(yōu)秀，四分良好，三分及格。有調(diào)皮學生編了順口溜：三分好，三分好；不貪黑，不起早；三個飽，一個倒，開開心心沒煩惱。教語文的胡茂臣老師是師范畢業(yè)，他教課幽默風趣，談笑風生，課堂氣氛活躍。我因此喜歡上語文，我的作文多次受到老師的表揚。

一九五八年，我考上初中。學雜費八元錢，家里僅有六元。父親讓我抱著一只老母雞到集上賣了兩元錢，湊足學費。后來學習《范進中舉》，當讀到范進賣雞的情節(jié)，我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三年困難時期，我嘗夠了挨餓的滋味。因營養(yǎng)不良，雙腿浮腫。做廣播操，蹲下再起來都很困難。眼睛得了夜盲癥，晚上回宿舍必須要同學領著。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一九六一年初中畢業(yè)，我考高中的成績雖然很高，但那個特殊年代，我政審過不了關，被學校拒之門外！

在家當了三年社員，戰(zhàn)天斗地學大寨。六四年公社辦起農(nóng)業(yè)高中，我考上了農(nóng)高。教語文的張衍俊老師和教數(shù)學的王正遠老師，在學習上給我很大的幫助。還有教農(nóng)技的張兆明老師，教給我許多農(nóng)業(yè)技術。這幾位老師對我的人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頭兩年，的確學到了一定的知識，為以后考大學奠定了基礎。到了六六年，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學習就停止了。

高中畢業(yè)后，當了十年社員，其間拉了幾年毛驢車。直到一九七八年，我考上大學，開始了人生的轉(zhuǎn)折。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我在萊蕪師范大專班學習已有數(shù)月?？忌蠈？疲F(xiàn)在是不值得一提的，但是，當年我一個趕毛驢車的農(nóng)民能考上大學，進入國家公務員體制，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那也是名動一時，成為我們鄉(xiāng)里的新聞人物，也是可圈可點的。

我們這個班五十人，大多數(shù)是三十上下，且都娶妻生子。我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未婚的小伙子寥寥幾人。當學生就得上早操，我們班和師范班的那些小伙子小姑娘一塊上操，總覺得別扭。步伐不夠整齊，口號不夠響亮。幾天下來，我們班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有的中途退場，有的干脆在宿舍睡懶覺。有一天下操時，看到操場邊上的電線桿子上掛了個小黑板，上面寫著一首詩：

有的班經(jīng)常全勤，

有的班卻半路逃遁。

體育關系黨的教育方針，

導師早有教言諄諄。

為何不能自尊自愛？

清夜可捫心自問。

學習《詩經(jīng)》之《相鼠》，

意義亦可引申。

明眼人一看就是沖著我們班來的，不是要學習嗎，那就學唄。同學們馬上查資料，查到余冠英老先生的譯文。大意是奴隸們咒罵奴隸主像沒皮沒臉的大老鼠。譯文一宣讀，頓時全班嘩然，這不是罵人嗎？我們這些經(jīng)過運動洗禮的年輕人不由得熱血沸騰，群情激昂。不許寫大字報，我們就寫小字報。你用小黑板，我們就用大黑板，總之咽不下這口氣。班里開會，要我們寫文章反擊校長。寫文章是我們的強項，誰讓我們是中文系呢。

第二天，學校大黑板上登出了我們的作品。有散文，有詩歌。我也信手寫了幾句打油詩：

狗皮掛墻不像畫（話）

堂堂園丁把人罵

老鼠本是壞中壞

意義引申更可怕

敵我不分亂用典

學生是鼠你算啥

如今社會講民主

不是當年女師大

這一天正趕上萊蕪全縣中小學教師到萊師培訓，事情鬧大了，這就是轟動全縣的所謂“相鼠”風波。接下來是解決問題，學校領導責成班主任做學生的思想工作。杜校長主動到班里和同學們對話，說是學習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小黑板教學法。本意不錯，用典欠妥。傷害了同學們的感情，并表示了歉意。事情總算平息下來，不久又發(fā)生了要求回泰安師專，脫離萊師的所謂“學潮”。我們排著隊，喊著口號到教育局請愿。到頭來無果而終，因為穩(wěn)定是大局啊。

這件事過去了四十年，如今杜校長已經(jīng)作古。我作為教師也已退休，想起這事，豈一個“悔”字了得！回想當年，老校長寫得何等好?。又郧?，曉之以理。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而我寫的算什狗屁詩??！直讓我汗顏無比，無地自容。今天寫下這段陳年舊事，算是對老恩師遲到的道歉吧。

這就是我的求學生涯，撰寫此文，一是懷念老恩師杜伯齊先生，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有長者之風的老先生。二是表達對所有教過我的老恩師們的衷心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