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眼中，李白與杜甫氣質(zhì)如此不同：李白開口便笑，未曾老去；而杜甫無語不愁，從未年輕過。中國詩壇上的雙子星座，李白與杜甫在世人眼里形象迥異:詩仙李白是一個狂放不羈的浪漫詩人，追尋自我實現(xiàn)，代表著理想主義漫步云間的仙人；詩圣杜甫則是一個遵循著社會標準，嚴謹憂郁的苦吟詩人，代表著儒家精神行走人間的儒士。同為唐朝人的他們，詩歌給人的感覺則像是兩個不同時代的人。  李白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天才詩人李白，繡口吐出半個盛唐，一直被仰望從未被超越；文章憎命達，詩窮而后工的智才杜甫，一直被摹仿后世多為師。 天才靠的是激情和靈感，自不可模仿的，所以李白的詩吃青春飯，學(xué)者靠的是積累和修煉，苦避免不了的，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老道筆墨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學(xué)杜甫的自是不少，連文豪蘇東坡，也向其偷師學(xué)藝化用不少。難怪《紅樓夢》中第一才女林黛玉，給香菱講詩入門課，列出的學(xué)詩必讀清單中，只說要先熟讀杜詩等各一百首再說，絕口不提李太白，也是這個原因。 李白一生與酒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臨了在清溪江上也歌「舉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亅，孤單單撈月墜江而亡，很李白的死法。而杜甫死于江舟上，妻兒在旁相伴，也算擁有世俗的如意結(jié)局。 李白杜甫的友誼，堪稱中國詩歌史上的一段佳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話說功名久不第的杜甫在長安，仰慕著名滿天下的李白，曾經(jīng)在《酒中八仙歌》中遙相致敬，不吝筆墨寫了28個字，「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尊其為八仙之首。  李白 公元744年唐天寶三年，杜甫終于在洛陽李白相遇，相約同游梁宋。那時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回鄉(xiāng)，又回歸到起點失望之余，暗思人生苦短，何必一定要致仕才成功，希望杜甫能夠和他一樣秉燭夜游，及時行樂方不枉此生。 當(dāng)年同學(xué)少年都不賤。其中有高適同游山東一回，值得大書。杜甫小李白11歲已然相差了一代人，但年齡不是交友的差距，那時他們有夢，一路談詩論文，共臥擁衾夜長談，詩詞唱和好不愜意，結(jié)伴游于齊魯之間，留下了許多動人的詩篇。又過了4年，杜甫秋天轉(zhuǎn)赴兗州與李白相會，二人一同尋仙訪道，結(jié)下了“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友誼。 杜甫對李白一往情深，寫下了十幾首動人的篇章。秋末二人握手依依而別后，他詩中充滿了對李白的贊美：春天想李白，「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秋天想李白，「涼風(fēng)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冬天想李白「寂寞書齋里，終朝獨而思」；李白久不至,三夜頻做夢想李白，「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李白則寫道「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直白地表達了他的思念。 杜甫寫給李白的詩，主要集中在兩個時期，一是745年左右，即山東同游前后；二是760年前后，即安史之亂后，杜甫遙知李白或流放或赦免后對他的掛念。杜甫現(xiàn)存的1440余首詩，有15首是寫給李白的，其中專門寄贈或懷念李白的有十首。  杜甫和李白 杜甫為送別孔巢父寫的一首詩，得知朋友可能會見到李白時，便詩末羞澀地表示：如果見到了李白，要告訴他我很掛念他，問他現(xiàn)在過得怎樣？可謂一往情深。 關(guān)于李白與杜甫二者的交往，有以下幾種說法:其一，杜甫視李白為好友，而李白可能只視杜甫為朋友。 在學(xué)術(shù)界有人認為，杜甫生前詩名不大，在詩人元稹作《杜工部墓志銘》后，才名聲鵲起，被尊為詩圣則是宋以后的事了。杜甫是李白的粉絲，而李白對杜甫并不太欣賞。李白《戲贈杜甫》中說“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唐代學(xué)者孟棨，據(jù)此認為李白輕視杜甫的證據(jù)。但這首詩，也可看成李白與杜甫朋友間的玩笑話，反證二人關(guān)系親密。雖然李白只寫了《沙丘城下寄杜甫》，加以前聚一起寫的兩首詩，一共三首詩，不及杜甫十幾首多，看起來二人互動性不夠，但有此待遇，已算是重點關(guān)注的朋友。李白不比杜甫對誰都叨叨，以詩為日記，他惜墨如金，比如人人皆知的"至愛"孟浩然，得詩一首亦是難得了。 其二，因高適對杜甫熱情，和李白交惡，李杜關(guān)系受影響疏離。 在長安飄泊十載的杜甫，剛做了個小官就遇到安史之亂，輾轉(zhuǎn)流亡到了成都。高適正好在成都做官，幫杜甫在浣花溪畔建立了個草堂，才讓杜甫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而盛唐的見證者李白，結(jié)束梁宋的漫游后，在山東獲得了道士學(xué)位，成為了一個道人。再后來，李白因永王李璘獲罪被囚禁，或?qū)⒈谎鼣?，曾托人給高適送信，希望昔日好友能搭救自己一把。 高適卻并未對友人伸出援手，李白對此梗梗于懷，因此疏離了和高適交好的杜甫，成為二人感情不深的重要原因。  李白 其三，李杜心意相通，奈何山遙水遠，茫茫人海難相約故少有回應(yīng)。 如謝伯牙和鐘子期，詩人相互傾慕，高山流水遇知音。杜甫也是名門之后，剛到長安時躊躇滿志，對名滿天下的李白充滿崇拜可以理解的，隨著交往加深，李白對杜甫是亦師亦友的忘年交。 奈何李白似浮云終日行，杜甫見游子久不至，三夜頻頻夢見李白，情親見君意好不開心。只是那時車馬慢，一別經(jīng)年再難相見。李白為人灑脫不羈，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絲云彩，杜甫卻從此開始孤單想念：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少壯能幾時？鬢發(fā)各已蒼！ 其四，李白和杜甫，原來不過君子之交淡如水。 杜甫受環(huán)境影響情緒化，憂思沉郁的他，與灑脫曠放自我的李白不是一路人。 一個浪漫的道家仙風(fēng)，一個儒士現(xiàn)實主義精神。物以類聚人與群分，李白和杜甫是兩種生活態(tài)度的人，擁有不同層次的社交圈子，因為同游而產(chǎn)生一段交集，最終仍舊天各一方。 縱使他們并肩而行，抵足入眠，畢竟是兩個不同類型的人，無法從靈魂深處完全溝通，真正的合二為一，畢竟一個人在靈魂深處，永遠是孤獨的。李白作為一個信奉黃老列莊的浪漫主義詩人，與杜甫這樣的推崇儒家仁政思想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本質(zhì)上是不同的。 杜甫為何一生對李白念念不忘？李杜同樣心懷安邦定國之愿，又皆失意廟堂行走江湖，同因安史之亂余生輾轉(zhuǎn)流離。人之時運如大唐輝煌不再，引為同類悻悻相惜，李白在杜甫不盡的懷念中，活成他心中的傳奇。 首先杜甫是個感情豐富且重情之人。他為妻子寫下眾多的"情詩"，有悲天憫人之心，一篇《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盡現(xiàn)詩人推己及人，善待蒼生的菩薩心腸：寧愿為（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亅，常常（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亅，是個情緒飽滿的詩人，他寫過很多懷念諸友的詩，對于李白等人的友誼相當(dāng)重視，即使長別離亦難以忘懷并不奇怪。  杜甫 知李白者，莫若杜甫也。他認識到李白的狂放不羈，其實是一種令人悲哀“佯狂”，李白的一生其實是懷才不遇的一生，同病相憐，才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怪?。 更重要的是，在杜甫的慘淡人生里，李白是承載他精神寄托的角色。 ?世人眼中的杜甫，窮愁潦倒的老夫子，不知小杜狂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青少年時因家庭環(huán)境優(yōu)越，因此過著較為安定富足的生活。杜甫出身在一個世代“奉儒守官”的家庭，家學(xué)淵博。他少年時也很頑皮，「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復(fù)來。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令后人感覺驚奇之處還在于，杜甫雖不會劍術(shù)，但非常喜歡騎快馬，酒量酒風(fēng)雖不及李白，卻也無酒不歡，有飲必醉嗜酒之人。 ?杜甫的詩歌語言風(fēng)格沉郁頓挫，但并非一味沉郁，而是沉郁中有豪放，有一種遼闊的悲傷。他也曾李白一般豪氣沖云天。有傲視一切的雄心壯志高叫"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洋溢著蓬勃向上的朝氣；登上泰山時，意氣風(fēng)發(fā)地呼喊過：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锻馈吩娛嵌鸥η嗄陼r代的作品，為古詩詞中描寫登山的巔峰之作，從中可以看出，那時的杜甫充滿了浪漫與激情，少有中晚年時的悲情。 在四川文人圈子，流傳著清末名士王闿運長尊經(jīng)書院時，關(guān)于杜甫詩的一則故事： 一日他問及一學(xué)生所讀詩作，學(xué)生說正在讀《杜工部詩集》，便問他最喜哪首并命誦來聽聽。學(xué)生答是《登岳陽樓》并徐而誦之："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王高聲叫停道："這不是杜詩嘛！" 那個學(xué)生驚詫萬分竟愣住了——先生飽學(xué)之士，怎會不識杜甫詩？誰知又叫他往下念："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王先生又叫學(xué)生停住，說這才是杜詩嘛。 看到學(xué)生莫名癡呆的模樣，王先生微笑著說道："我說前四句不是杜詩，是因為其句李青蓮、白樂天等人俱可為之，而后兩句卻是當(dāng)時的人所不可為者。此時杜翁日薄西山，于窮途末路中踽踽獨行，故能吟出其絕唱。此其杜工部之所以為杜工部也。"學(xué)生方悟先生用意，乃說所謂"詩窮而后工"也。同時說明李白豪放不羈的性格，對杜甫也有一定的影響。  杜甫 ?蘸著歷史的血淚，杜甫的詩歌世界里書寫殘酷的現(xiàn)實人生，使其詩更趨于現(xiàn)實主義。安史之亂后，唐朝由盛轉(zhuǎn)衰。國運衰微加之仕途不濟，杜甫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一家人飽受饑貧苦寒，小兒子也餓死了。杜甫的詩變得沉重了，長安十年的感受和沿途見聞，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令其心情沉重，寫成了著名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感同身受的苦難，終于讓杜甫變得老氣橫秋。 ?但無論多大年齡，歷經(jīng)坎坷的杜甫,內(nèi)心仍然是一個渴望冒險的翩翩少年。 如同杜甫懷念著大唐的盛世，他思念著瀟灑在天邊李白：深藏功與名，為人豪邁灑脫之俠客；笑傲帝王與權(quán)貴，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酒仙；千金散盡還復(fù)來，朋友遍天下的名士；斗酒詩百篇，天生浪漫氣質(zhì)的天才詩人……如李白一般瀟灑活在人間，怎不令余生不斷投親靠友，顛沛流離的老杜羨慕呢？ 再后來杜甫，在《登高》一首中有「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雖堪比李白"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豪邁大氣，終究底色是窮困潦倒，流寓他鄉(xiāng)的悲哀之情，衰愁病苦的形象收尾。  李白 自憐「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的杜甫，盡管向往著書生仗劍走天涯，深藏功與名太白般的人生，又怎知李白也在慨嘆：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唯有《獨坐敬亭山》，眼前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的，只有敬亭山。無非暫借無言之景，尋求些許慰藉，傷感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孤單…… 筆墨只期言素志。對詩人來說，詩歌就是一場救贖，現(xiàn)實世界里無從表達的情緒，都會在文字里找到出口。所以杜甫憶李白，不過是追尋理想中的自己，骨子里渴望成李白一樣的飄逸詩仙，思念化作他對青春的祭文。與其說杜甫一生念念不忘李白，不如說他一生向往著那個李白一樣意氣風(fēng)發(fā)的杜甫啊。 參考書目：《杜甫詩集》 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杜甫傳》馮至著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李白傳 》李長之著 浙江文藝出版社 《李漁研究》黃強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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