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銳散文 情懷溫度 情感,思想, 角度,視野 生活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 那天急急忙忙趕往車站,準備去送一位久未謀面的老同學,竟意外遇見了同村的素福老漢。 這位同學,來京剛參加完本系統(tǒng)的一次業(yè)務培訓,急著要趕回家去。他培訓的一個月,完全是封閉式的,管理很嚴,包括周末和晚上都不得出來。再加上我那一段時間單位事多,也挺忙。兩人也通過幾次電話,但始終沒找到機會在一起待會兒。真有些“雖非滄溟阻,難見如蓬萊”之感。 老同學走的那天正好是周末。聽到他已訂了票,是下午三點的火車,我就約他在車站附近等著,中午請他吃頓飯,順便敘敘舊,也盡下地主之誼。畢竟大學畢業(yè)后,各奔東西,通話是常有的事,但相見的機會,很少。 吃飯的地方,是離車站很近的一家西北風味的小餐廳。一根烤羊腿,兩三個涼菜、一盤炒片和他特意想喝的燕京啤酒,讓他感慨了許久。總說起上大學時,還穿著補丁的衣服和不止一次偷吃別人碗里肉的自卑感和饞貓像。 在這種很是愜意放松的氛圍中,我倆都用家鄉(xiāng)話毫無顧忌的談論著曾經(jīng)校園的情趣笑話,工作中的得與失,生活中的如意和不如意。并且在談興正濃時,他還手癢癢的要求劃拳喝酒。我是不會了,勉強的用杠子-老虎-雞-蟲的另一種變異方式應對。就這,招惹的旁邊幾個用餐人的側臉好奇的看著,有的甚至撇嘴。可身高馬大的同學竟渾然不知,還輕聲打了個口哨。我急忙拽了下他,努努嘴,示了下眼色。估計他也覺得有點過分,笑著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我正要用小刀給他削羊肉時,看見一胸前掛著臟兮兮的布袋,手中端著一破白瓷缸子的老漢向我走來。我猜肯定是乞討要錢的,就故意低下了頭,裝著沒看見。 我對有些人乞討,是很反感的。他們甚至把乞討當成了一種職業(yè),把人們的善良和同情,當成了自己一種掙錢的手段。我曾看到一則報道,有人專門去偏遠的山村,招一些身有殘疾的人。給他們集中起來,收走他們的身份證,管吃管喝。然后每天定時用車把他們送到地鐵站、車站、商業(yè)街等人口密集的地方,規(guī)定每天乞討到錢的數(shù)量,按比例抽留,有的人甚至因此發(fā)了家。 有次,我親自遇到的一回,讓我更堅信了這些人的可惡。那是在條一商業(yè)街上,有兩長相清秀的女孩子,走到我跟前說:“叔叔,我們是來京打工的,錢包和身份證被偷走了,已經(jīng)一天沒吃飯了。給我們湊碗飯錢,現(xiàn)在還缺七元錢。”看著她們認真而可憐的模樣,我就順手掏了十元錢。她們謝了,然后在前邊不遠處,又向一個大媽說著什么。我有些詫異。這時剛才旁邊站的一老人對我說;“你上當了,這兩女孩子已經(jīng)在這條街上轉(zhuǎn)了好幾天了,專找中年人要錢。借口都是沒吃飯,差錢不是三元,就是七元。而錢又沒有正好三元和七元的,給她們的只能是伍元或拾元的。一個女孩子家,不知道怎么想的,為錢,臉都不要了。”聽著這話,我忽然覺得那兩張清秀的臉,變得那么猙獰,可惡。從那以后,我再碰見乞討的,很難產(chǎn)生悲憫的同情的心理。 過了一會兒,我以為這樣老漢會很知趣的走開。可等我再抬頭時,他還執(zhí)拗的站我旁邊。一雙微瞇的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我。稀疏的胡子凌亂的掛在下巴上,一張褶皺縱橫的臉顯得干枯削瘦。一頭花白的短發(fā),雜亂而又倔強。我有些厭惡的看了他一眼,怕同學笑我沒同情心,就從兜里隨便摸出一張伍元的錢,我看到他使勁的睜了下眼,樣子很是興奮。可我沒有給他,而是重又伸進兜里,又摸出一張一元的紙幣,放在他的缸子里。他急忙躬著身說:“謝-謝-你!”可這三個字,讓我一愣,本來低著頭吃飯的同學,也抬起了頭。這幾個字的發(fā)音的聲調(diào),準確無誤的說明了這個老漢是我們老家那一帶的人,便不由的多打量了一下。 這時,同學也從兜里摸出一元錢遞了過來,老漢也把缸子伸了過來。又是同樣聲調(diào)的三個字。同學立即用家鄉(xiāng)的話問了句:“大叔,你是哪的人?”老漢邊把缸子里的幾個鋼镚和幾張紙幣向自己胸前掛的布袋里倒。一邊說出了我夢里經(jīng)常回到的那個村子的名字。這讓我很是吃驚。他竟是我們村的人,他是我們村里的誰啊?應該說他這個年紀的人,我差不多都認識?。?/span>我腦子里在極速的搜索著村子里的每一個人。忽然,我腦海里蹦出一人名來,瞎子素福。 我急忙站起來:“你是素福大叔吧?”我們那里稱呼老人時,您你不分。這回輪到老漢吃驚了。他向前伸了伸頭,都快要碰到我的臉上。才說:“我是,你是誰???”當我說出自己的乳名時,老漢竟搖了搖頭,表情顯得很不好意思,又似乎難以置信。他又緊追著重復問了一句我的乳名,當我再次肯定時。他竟笑了,露出了的殘缺不全的黃牙。幾根稀疏的胡子也不由的抖動了起來。嘴里喃喃的重復著,頭也在搖擺著:“沒想到啊,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你!” 我急忙把素福大叔讓著坐下,并叫人過來加菜。老板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系著圍裙,一看就是個干凈利落的人。她還以為是我叫過來轟老漢走的的。人還沒到,聲音就到了:“你這老漢,咋還坐在客人那兒了,你等著人家都吃完了,我給你端碗飯,你現(xiàn)在快出去在別的地兒轉(zhuǎn)轉(zhuǎn)去。別老在我店里待著。”話落人也到了我跟前,我笑著說:“他是我村里的一叔,我要再點幾個菜,再來根兒烤羊腿。”她笑了,表情很是燦爛。她說在這地方能碰了一個村里的人,真少見。并開了句玩笑:“看來你老漢今兒運氣好,有村里人能給你改善生活了。”素福大叔嘿嘿的笑著并指著我說。“他是我們村里第一個考學走的娃娃,我跟他父親是一輩的”。老板娘很吃驚的打量了一下我說;“其實我也是咱們那里另外一個縣的人,聽到老家的話,就是親切。” 老板娘很快上齊了菜。同學看了看表,說他要走了,讓我別送,好好和素福大叔說會兒話。臨走時,還掏出了五十元錢,給了素福大叔。素福大叔站起來一邊推讓著一邊點著頭致謝。同學背起包,揮了揮手,我覺得他走出飯店的背影是那樣的高大瀟灑。 同學的背影消失了,愣愣站著的素福大叔才又坐了下來。我沒有多說話,先讓素福大叔吃飯。他眼睛直直盯著桌上的菜盤,搓搓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他不是輪著夾菜,而是吃完了一盤,再吃另一盤。他啃完那根烤羊腿,喝了杯茶水,用手抹了抹嘴。才說:“沒想到啊!真沒想到,幾十年后,能在這地方碰到你,我這輩子還有這福氣,能吃到你的飯。”邊說邊用手指頭扣著夾在牙縫中的肉。一再的嘆息:“人老了,吃點好吃的還夾在牙縫了。”沒想到,素福大叔竟還有自己很幽默的一面。 素福大叔邊說著一看我的同學就是個好人,一邊小心翼翼的把放在自己眼前的那五十元拿了起來,他沒有放進掛在胸前的布袋里,而是掀起衣服,裝進貼身的安了一拉鏈的衣服口袋里,并用手按了按,才把卷起的衣服放下。 估計小店也過了吃飯的時間,來的人也少。我邀請他去家里。當他知道這里離我住的地方還有好幾十里路時,推辭說他不去了。讓我給家里人帶著問個好!并說過兩天他也回去了,家里的麥子也快熟了,還等著他回家收呢。 素福大叔說,他是和別村的另一個老漢一起來的。他是聽那個老漢說,只要到了大城市乞討,一個月下來,怎么了也比在外邊干苦力活兒強。現(xiàn)在自己上了年紀了,到啥地方去打工,也沒人要。老伴的腰疼的坐不起來,還等著他掙錢回家給她看病呢。自己兩個兒子都在外邊打工,大兒子的媳婦還跟著別人跑了,家里留下個剛會走路的孫女。素福大叔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自個家的情況,讓人嘆息不已。 我見他執(zhí)意不去家里,就從包里拿出三百塊錢,讓他裝上算是回家的車費。他一個勁兒的推讓著,說這頓飯已讓我花了不少錢,還給他錢,哪能拿呢?我只好說“如果你再不拿,我回去就不去你家了”。素福大叔忙說:“那不行,你若回來,一定給你宰一只大公雞吃,那肉,比城里的雞肉好吃多了!” 素福叔見推辭不過,只好拿起錢,背過身子,再次掀起衣服,把錢裝進貼身的那個拉鏈衣袋里,再把衣服放下來,系好紐扣。 我送素福大叔出了飯館,老漢竟用粗糙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這娃娃,真的是活人了。 我沒想到能在這幾千里的外邊碰上你,也享上你的福了,你一定要回家來?。?/span>”說完,老漢竟轉(zhuǎn)過身,用衣袖去擦自己的眼睛。不知怎的,我也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急忙轉(zhuǎn)過身,向回走去。等快要拐過樓角時,我轉(zhuǎn)身看去,素福老漢還站在那里,向前探著身子,直直的看著我走的方向。 其實素福大叔也是個苦命的人。聽母親說,他很小的時侯,素福大叔的母親就去世了。他爹又娶了續(xù)娶后娘。可他那個后娘,經(jīng)常打他。后來他當兵的二叔回來了,娶的二媽好幾年了也不生養(yǎng),他爹就把他過繼給了他二叔。剛開始還可以,不過他過去沒兩年,原本不生養(yǎng)的他二媽卻連著生了兩個閨女,從那以后,他也就變的不吃香了。家里的啥苦活累活就全是他的。有時候他也會偷偷跑回他爹那兒,他爹也怕他后娘,而他后娘常會慫恿她帶過來的兩個兒子打他。有一次失手,竟把他眼睛打出了血,家里也給沒他看,慢慢的,他的一只眼睛看啥都模糊,另一眼睛還稍好點兒。但從那兒后,先是家里人,后來是村里人都叫他瞎子。 其實聽母親說,素福大叔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他竟會自己摸索著用紅柳編出筐子,用麥秸編出草帽。并在放羊的時,還會唱出有模有樣的酸曲,招惹的村子里的媳婦女子都說,這瞎子的心思還真夠多的。 后來聽說,有人撮合給他說了一羅圈腿的媳婦,就分家單過了。并生了兩個娃。可有年干旱,這羅圈腿的媳婦跟另外一村的光棍跑出去了。那幾年,素福大叔一把屎一把尿艱難的拉扯著兩個孩子。幾年以后,不知道啥原因,羅圈腿的媳婦又回來了,看樣子在外邊也受了不少的罪,說什么也不離開家了,這才算是一家人踏實過上日子。 可是幾畝貧瘠的山地,累死累活一年也收成不了什么。不知是誰出的注意。素福大叔就開始在每年春天種完糧食和秋天收完糧食以后,就外出乞討。先是去遠處的村,后來是去縣城。總之很少見他閑著。至于說乞討到了多少錢,從來沒有人給出一準確的數(shù)字。不過后來看見素福大叔家里蓋起了磚瓦房,羅圈腿的媳婦戴上了金耳環(huán)。村里人都認為,素福大叔一年肯定沒少乞討到錢。有的小道消息竟傳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說素福大叔剛開始什么都乞討,后來就只乞討錢。就是別人送的東西,他也賣成了錢才帶回家。 我考上學就離開家鄉(xiāng)了,同時,父母也離開了老家,搬到了離城市更近的郊區(qū)。每年回家探親時,才從父母那里零零碎碎的聽到原來老家的人和事,包括素福大叔的一些情況。但都夸贊說他每年乞討回來的錢,比一個有正式工作的人掙的還多。有時村里的人手頭緊時,還得向他去借錢。 二十年快去了,再也沒有見到他。沒想到會在這個幾乎聽不到鄉(xiāng)音的城市,因為送同學,因為吃飯,因為鄉(xiāng)音,遇到了做夢也不會見到的素福大叔。他至今都以乞討的方式生活著,并支撐著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也許在他的人生里,乞討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也成了他夢想美好生活的依賴。 無論怎樣,乞討都不是一種正常的生活。以后無論再見或不見,都從心底祝愿素福大叔和他一樣生活一樣想法的老人遠離乞討,平安幸福的生活! 作者簡介:馬進思,70后,北京市中學高級教師,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協(xié)會會員,昌平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國內(nèi)各類報刊、雜志上發(fā)表散文、詩歌五十多萬字,并多次在全國、北京市和昌平區(qū)各類主題征文中獲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