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美國民歌,《老黑奴》,將余華深深打動。于是,1993年,有了《活著》這部小說。據(jù)余華自己的說法,他決定寫這部小說,是要“寫人對苦難的承受能力,對世界樂觀的態(tài)度。”他完成了這部小說,他也“感到自己寫下了高尚的作品?!?/p> 《活著》,的確是一部高尚的作品。最終,他千千萬萬的讀者也這么覺得。 在《活著》這部小說中,作為主角的福貴,第一次從作者的筆端走入讀者的視野,便已是一個耄耋老人。他,一邊耕著田,一邊和自己的牛說著話,在嘴里還叫著許許多多的名字……余華先生的這個安排真是巧妙的很。只有當(dāng)一個老者,站在生命的黃昏,歲月的盡頭,淡然悲喜、無畏傷逝地回溯自己一生走過的光景,活著,這個遠(yuǎn)看像一彎淺溪,走進(jìn)卻如同深海的命題,才有可能被理出個頭緒吧。 回憶的序幕被拉開,活著的故事也開始上演…… 一、曾經(jīng),那些一個個被路過的全世界 四十年前,當(dāng)福貴還沒被人叫做福貴的時候,是地主老徐家的少爺。 這時的福貴是足夠玩世不恭的。他是老爹眼里的敗家子,老丈人心里的畜生只是礙于情面沒有叫出口。外面的人都尊他一聲徐家少爺,但真正打心眼里把他看做少爺?shù)?,怕只有雇工長根一個。 那一段生活用醉生夢死來形容,怕也不為過。逛妓院,混賭場,讓妓女背著滿街地跑……這世上怕是沒有人被他更渾了吧。福貴滿懷抱負(fù)地盤算著在賭場上將老爹失去的一百畝家業(yè)給掙回來,賭場的龍二一聲聲“少爺”地恭維著他,實際上卻將他看做青蛙放在溫水鍋里煮著。 一天天地賬簿上的帳越積越厚,福貴在不自知中已經(jīng)將家里的百畝地產(chǎn)以及一院老房輸了個干凈。 那天,出了賭場,福貴,也不要人背了,一瞬間他就瘦了一大圈。老爹被氣個半死,老娘嘴里嘟囔著“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淚縱橫。按父親的要求,他一擔(dān)又一擔(dān)的將銅錢擔(dān)往城里去還債,老父親是要他最后一次將老徐家的家業(yè)擔(dān)在肩上,試一試這其中的重量。 “福貴”,龍二的這一聲叫喚,又緊接著老爹的離世,媳婦家珍也被老丈人帶走……福貴,到這時候就結(jié)束了他徐家少爺?shù)纳?。家業(yè)是父輩的遺存,媳婦也是仗著勢從陳氏米行娶來的。如今,憑借著投胎的幸運得到的所有福氣都隨著龍二的一聲“福貴”遠(yuǎn)去了。 在得知自己已將所有的家產(chǎn)都輸完了之后,福貴本以為自己要死了,躺在床上吐著白沫。也許在他的潛意識里,也都將這些——父輩的遺存——當(dāng)做了自己的全世界,畢竟前半生都是靠著這些活的,一下子失去了,想到了死似乎也是很自然的。 然而,最后他還是活著的。他最終還是做了一個旁觀者,沒有發(fā)狠也沒有糾纏,只是靜靜地從以前的全世界身邊路過。船到橋頭自然直,他也安然地接受了另一種生活。 如果說在福貴渾渾噩噩的前半生里,還做過什么英明的事的話,娶家珍做媳婦怕是僅有的一件了。 半年之后,家珍從娘家回來了,還帶著福貴半歲的兒子,老丈人取名徐有慶。人,對待失而復(fù)得的東西,總是額外的疼惜。福貴,面對去而復(fù)回的家珍,在意識到自己以前有多混蛋的同時,也感到了無比的幸運和幸福。 本來一家人,就這樣生活著,苦些,但幸福著,也是一種圓滿。然而,苦難并沒有要放過他們的打算。福貴,在一次給老娘進(jìn)城請郎中的時候被抓了壯丁,充了軍。兩個月后,老娘在“福貴一定沒有去賭”的叨念聲中含恨離世……幾年之后,當(dāng)福貴從死人堆里爬出來,跌跌撞撞回家來的時候。有慶已經(jīng)是三歲模樣,可憐的十二三歲的女兒,鳳霞,卻變得又聾又啞。 徐有慶,一個多有福氣的名字。但在他短短的一生中,談得上福氣的時候似乎很少很少。印象最深刻的也許就是他提著鞋,光著腳丫子在雪地里跑的模樣……五年級的時候,有慶死了。學(xué)校的校長,縣長的女人,生孩子大出血,有慶喜滋滋的跑去獻(xiàn)血,結(jié)果幾乎被抽干了血,送了命。 人間再也沒有慶。醫(yī)生對福貴的質(zhì)問:“你為什么只生了一個兒子”,成了最刺骨錐心的荒謬。 家珍的軟骨病,好幾次都幾乎要了她的命,尤其是面對有慶的死。但是她還是挺了下來,最主要的原因,也許是不放心在人世間又聾又啞的女兒鳳霞吧。 鳳霞嫁了二喜,一個無產(chǎn)階級好男人。福貴家珍,老兩口嫁了一個女兒,得了一個兒子,生活仿佛又重回歸了完滿。然而,鳳霞死了,在生苦根的時候。原本她不是非得要死的,這樣一個輕飄飄的假設(shè),成了壓垮這一家人的如泰山似的重量。 然后,家珍死了。 二喜,在苦根四歲的時候死了。 又過了三年,苦根吃豆子被撐死了。 …… 這世上就剩一個福貴了。在街市上看到一頭即將被殺的老牛,老牛泣淚,福貴就將它買了回來,取名叫做“福貴”。 二、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 活著,是守著父輩的那點兒遺存,渾渾噩噩地過一生,還是裹挾在時代的大潮中,顛顛簸簸,任命運的凄風(fēng)苦雨肆意地吹淋,將苦難播撒,將心靈劃傷……然而,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隨著時間的流失,歲月的流轉(zhuǎn),歷史,時代,命運等附著在活著之上的那層層外衣都會被剝離,活著也會變得赤裸。 祖輩遺存的家業(yè),有或者沒有,都談不上幸或者不幸,因為他與活著本身其實并無多大干系。朋友,親人和家,是生命中最難割舍的存在。因為有他們在身邊,溫暖,感動,傷心,愛等等才逐個地走入心靈,有時候,仿佛他們就是一個人的全世界,是一個人之所以還活著的意義所在。 然而,太陽照著,汗水流著,大樹的陰涼下。此刻,在這位叫做福貴的老人身上看不到任何悲傷的樣子,仿佛他的一生就是在一聲聲喚牛和同鄰居的打趣聲中度過的。平靜而安寧…… “家珍,鳳霞,有慶,二喜,苦根”,這些仿佛只是在不經(jīng)意間從口中流出的名字,都曾經(jīng)是他的全世界。他活著,就是不斷地從自己的全世界路過。本以為接受不了,但當(dāng)失去的那一刻真正來臨,也就接受了。 最后的平靜與安寧,就仿佛晚霞靜靜地照耀著地平線,除了一身皮囊和枯骨,一具單薄的靈魂,再也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此刻的活著,僅僅就是為了活著本身,如此而已。 注: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版權(quán)屬原作者作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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