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我們“研究型中學英語教師群”中，有朋友問我：

這位朋友提到的文章：

體現(xiàn)在生活口語應(yīng)用中的基礎(chǔ)語法啟蒙：《新概念英語》第1冊若干學習要領(lǐng) - 白話英語202009（新2、新3的相關(guān)文章鏈接都在這篇文章里，點進去就能看到）

對于上面朋友提出的問題，我的回答是：

總的來說，我是不提倡背誦的。

這個答復(fù)顯然引起了不少朋友的注意，很快就有朋友表示了異議：

背誦不是能提高學生的語感嗎？并且加深對文章的理解

這條回復(fù)，此后的群聊，以及幾年前我曾聽到一位英語特級教師不無自豪地宣稱“我們學校英語教學的最大特色，就是把引進教材每篇課文都背下來”，這都讓我感覺到，“背誦”在老師、家長中間的被“神化”程度，要比我想象的高得多。

上次的群交流告一段落后，我萌生了這樣一個念頭，我要探究一下，“背誦”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學習活動，為什么它能夠在師生、家長中間具備如此崇高的地位？探究的結(jié)果，在標題中已經(jīng)說明；接下來我就展示一下我的論證過程，希望對看到本文的朋友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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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從“語感”這個詞說起。不少家長朋友和教師朋友都喜歡談?wù)摗罢Z感”，但真的，如果你們?nèi)シ⒄Z教研、教學法、二語習得、語言學等與英語教學相關(guān)的專業(yè)刊物，我敢擔保你們找不到“語感”的討論。這是一個僅存在于學生、家長和教師之間的通俗話語，其真身，應(yīng)該是“語言熟練度”。

“培養(yǎng)語感”，就是“提高語言熟練度”。背誦，就是為著這個目的。那么，背誦，真的能提高語言熟練度嗎？除了這樣機械重復(fù)以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熟練，無非是為了認識和掌握。我們設(shè)想一名大學新生，對于學校的校長，TA是怎么認識的呢？可能在入學之前，就在網(wǎng)上搜索過學校的信息，看到了校長的照片；在入學典禮上遠遠見過；某天校長到院系開會，又見了一下；后來又在某社團活動的開幕式上跟校長打了個照面……如此五次三番，慢慢就熟悉了。

也即，“提高熟練度”，重點在于“在不同的語境下”重復(fù)，而不僅僅在于“重復(fù)”。在前面的不少文章里，我也反復(fù)提到過，我們學習者要熟悉一個詞，或者熟悉一個句型結(jié)構(gòu)，需要在不同的語境中反復(fù)遇到這個詞句至少6-8次。那么，背誦，能給學生提供“不同的語境”嗎？我覺得不能。

背誦能提供什么？

我覺得，首先，背誦是對記憶力不足的彌補。現(xiàn)行各級各類英語考試（非中考、高考），或者說，整個英語學習，對學生首要的要求是記憶。如果只是把教材課文、經(jīng)典文章讀一遍，讀幾遍，那么不少學生可能記不住許多考點，那么就只好用機械重復(fù)的背誦來彌補了。

其次，背誦提供的是一種“我已經(jīng)下了功夫”的信心保證。畢竟，背誦的標準是明確的，它不像“英語閱讀”那樣難以檢查、不容易確認。不論是朗朗的書聲，是無比清晰的、明確的，功夫都是下在明處的。閱讀呢，究竟讀沒讀？效果怎么樣？對于沒有掌握一定檢查手段的老師和家長來說，就沒那么有把握了。

所以，背誦，首要地是給家長、老師提供一種“我已經(jīng)下功夫了”的信心保證。當然，學生在這個過程中是實際下功夫的人，只要能夠成功達成背誦，那么他們也會有一種“我已經(jīng)下了功夫”的感受，并且感覺到“我這功夫沒白下，效果還不錯哦”。

最后，背誦之前的反復(fù)朗讀，能夠給學生提供一種不受干擾的環(huán)境，讓學生在反復(fù)的過程中逐步對一些長句、難句、不容易懂的詞匯有所領(lǐng)悟。英語畢竟不是母語，不少詞匯、句型不那么容易理解，老師在課堂上即便進行了講解，這樣的講解往往是漢語進行的，不少學生還是不容易理解、掌握。

在英語課堂上，學生要跟著老師的節(jié)奏去走，很難有機會完整地、不受干擾地閱讀課文。在課下，學生要完成各科作業(yè)，也不容易有機會完整地、不受干擾地去閱讀課文。在這種情況下，為著背誦的目的而進行的反復(fù)朗讀，反而給了學生難得的完整、成段學習時間，能夠反復(fù)品味課文，體驗語言點的運用和語言的流動。

另外，背誦之前的朗讀，天然地要求一個字也不能跳過。這就給了學生一個完整地、認真地、不能跳過一個字地學習課文的機會。

前面說到，背誦，不能給學生提供至少6-8次“不同語境下的復(fù)現(xiàn)”。那么，什么樣的學習活動，能給學生提供這些“不同的語境”呢？很顯然，那就是充分的“聽”和“閱讀”。在材料充足的情況下，多聽、多讀不同的材料，就能夠給學生提供足夠的“不同的語境”，使得學生新學過的詞句得到充分的復(fù)現(xiàn)。

到此，我們就不難明白背誦（包括為了背誦目的而進行的反復(fù)朗讀）是怎樣一種性質(zhì)的學習活動了：背誦，是在學習資源不足的情況下，為了利用有限的學習資源達到提高語言熟練度的目的，而進行的一種機械反復(fù)學習活動。

有的朋友可能會說，現(xiàn)在的學習材料如此豐富，怎么還能說“有限”呢？事實上，這就是嚴重低估了我們國內(nèi)英語學習情況的復(fù)雜性。

資源的匱乏

我們這代人，1970年代、80年代出生、上學，學英語。在那個年代，包括隨后的1990年代初期，整個國內(nèi)的英語音像資料都是非常匱乏的，就更別說能夠提供及時語言反饋、自帶真實溝通需求的外教了。

英語音像、閱讀資料的大豐富，是2000年以后互聯(lián)網(wǎng)的大發(fā)展，尤其是2010年以后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大發(fā)展所帶來的。也即，只有00后和10后，并且是00后和10后當中的電腦網(wǎng)民和手機網(wǎng)民，才是在英語音像、閱讀資料大豐富的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在此之前，以及00后、10后中的非網(wǎng)民，都是在英語音像、閱讀資料有限的條件下學英語的。

只要學習資源有限，背誦就是不可或缺的調(diào)和手段。就課本、練習冊，初三學生加一本中考總復(fù)習練習冊，英語還能怎么學呢？只有安排學生反復(fù)朗讀、背誦。

不難想象，出生于1970年代，在1980、1990年代學英語，從1990年代起教英語的老師和家長，肯定是在不得不背誦的學習模式下成長起來的。

如果他們沒有在2000年代、2010年代成為熟練的電腦網(wǎng)民、手機網(wǎng)民，沒有在工作后持續(xù)學習英語，那么他們直到現(xiàn)在仍然在遭受英語學習資源不足的困擾，因而在學習資源匱乏的情況下不得不進行背誦的印象，必定是長久揮之不去的。

方法的僵化

那么，在這一代又一代老師和家長的心目中，背誦是英語學習的必備手段，就如同金科玉律一般不可磨滅。因此，他們就回頭用這個辦法來提高教學成績、提高孩子的學習成績，也就是，要求他們的學生、孩子加油背誦。

類似地，1990年代學英語、2000年代教英語的老師，以及各個年代未能成為熟練的電腦網(wǎng)民、手機網(wǎng)民的英語老師，基本上也是遇到這個問題。

英語學習資源，除了英語音像資料、閱讀材料以外，還有英語學習時間。對于教師來說，就是英語教學時間，簡而言之，就是“課時”。在課時不足的情況下，背誦可以安排給小組長進行檢查、抽查，是非常方便的一種教學管理手段。

同樣，在家里，家長對于孩子的英語學習，最能夠掌握到的就是他有沒有朗讀出聲，有沒有成功背誦，至于說閱讀有沒有讀懂，寫作寫得怎么樣，不少家長朋友沒辦法去確認。從這一點說，背誦的風行，不僅是英語學習資源的匱乏所導(dǎo)致的，也是英語教學資源的匱乏所導(dǎo)致的。

不但英語如此，我們小時候?qū)W語文，其實也是如此。背誦，總是和學習資源的匱乏聯(lián)系在一起。像杜甫，人家有足夠多的書，所以只是“讀書破萬卷”，就不會說“背書破萬卷”。背誦這個手段，不管是古今中外都有人提倡，就是因為不管是古今中外，絕大部分時候，普通人的學習資源總是高度稀缺、極為匱乏的，他們除了背誦，別無他法。

階段的限制

當然，話要分兩頭說。在語言學習的基礎(chǔ)階段，在孩子對語言內(nèi)容、語言技能的掌握還非常有限的時候，比如孩子只會“大小多少人口手”，英語只會“Would you like a cup of coffee?”，能夠供他們聽、讀的材料自然是非常有限的，如果老師、家長不去努力搜集、篩選，自然容易陷入資料匱乏的境地。即便是現(xiàn)在，也是如此。

也正因為這樣，不管是漢語還是英語的啟蒙學習，總是與背誦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一下語文學習，就會發(fā)現(xiàn)，隨著年級的升高，語文課的背誦量，或者說課文的背誦比例，會逐步降低，現(xiàn)代文尤其如此。道理很簡單，現(xiàn)代文的獲取和運用，資源實在是太豐富了，到中學階段，基本上已經(jīng)無需再大量背誦。

仍然需要篇篇背誦的是什么呢？是文言文。為什么呢？很簡單，文言文的獲取雖然不難，運用卻極少，這仍然是一種學習資源的匱乏。

英語學習，情況也基本類似。小學、初中階段，背誦比較多，有的老師甚至要求每篇課文都背誦，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高中階段，背誦就不太能每篇完成了。這就是學習階段對于學習自由度的一種限制，很難避免。

說到這里，我必須聲明：我并不是反對背誦。我只是不提倡！尤其是在語言的初學和基礎(chǔ)階段，背誦既無法避免，也有不錯的效果，我并不反對。我只是反對：

1、在語言啟蒙和基礎(chǔ)學習階段過于強調(diào)背誦的重要性，忽略語言的切實應(yīng)用；

2、在語言學習的進階和中高級階段仍然過分依賴背誦，不進行閱讀的拓展。

我相信不少朋友要問了：

為什么有的孩子課文背誦得熟練，就能學好英語？

1、如前所述，記憶不但是英語學習的重要基礎(chǔ)，甚至是整個學習活動的基礎(chǔ)。背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熟練度，當然就能幫助記憶；

2、有少部分孩子，具備在有限材料中觀察到語言規(guī)律的能力（這就是英語學習的天賦所在），從而他們只要背誦能完成，就能結(jié)合少量習題、考試提供的額外語言材料，把語言學好；

3、學習能力強的孩子，何止是課文背誦得熟練，他們什么都做得好！課文背誦熟練，只是其中一項罷了；

4、有不少孩子課文背誦得熟練，也并未學好英語，這些孩子被忽略在外了。

只會背誦的典型，其實你們都看過

我相信朋友們都聽到過這樣的故事：一個孩子準備出門，家里人叮囑要這么這么說，于是孩子加油記住了，但出門遇到的情況不對，孩子不知變通，弄錯了；

回家后，家里人說，這種情況，你要那么那么說，于是孩子加油記住了，但再出門，遇到的情況還是不對，孩子仍然不知變通，又弄錯了；

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基本上要四五個來回之后，孩子才會時來運轉(zhuǎn)，終于對了一次；有時他們甚至等不來這樣的時運，最終還是失敗。

這種故事的版本很多。從語言學習的角度看，故事里的孩子是會背誦的，但這樣的背誦對于運用無益，所以他們出門總是遇到問題。

當然，朋友們會說，你說的這些故事，往往都是些傻孩子的故事。這我也知道。這種故事往往是比較極端的，但我要說的是，現(xiàn)實世界里，并非傻孩子、背誦也能完成、但運用能力不強的孩子，并非少數(shù)。我們過分強調(diào)背誦，過于依賴背誦，對這樣的孩子的幫助有限，無益于問題的解決。

寫在最后

背誦，尤其是篇幅過長、難度較大的背誦，對于有一定英語天賦的孩子來說并不是什么問題，對于一般的小朋友來說，卻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在低年級、基礎(chǔ)階段，要求大量背誦尚且情有可原，到了高年級、初高中階段乃至大學，還要求篇篇課文背誦，這只能說明學生的學習方法、老師的教學方法都已經(jīng)走進了僵化的死胡同。

作為一種機械重復(fù)，背誦對于語言運用的幫助是非常有限的。作為一種要求極高的學習任務(wù)，背誦對于不少孩子造成的心理壓力卻是很大的。也正因此，我不提倡背誦，尤其是在進階和中高級階段；作為替代，我提倡朗讀。至于原因，——

下周三早七點，請準時查收下一期“白話英語”：

為什么我不提倡背誦，而提倡朗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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