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雪花

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二姨，在我生命當(dāng)中，要算是極其親近的人。只是她的婚姻，在二姨夫55歲那年走到了盡頭。那年，二姨夫，因?yàn)楹茸砭?，在回家的路上淹死在一條冰冷的小河里，撒手人寰。

二姨在痛不欲生中，收拾完殘局。擦干眼淚的她，繼續(xù)夜以繼日的勞作，帶著幾個孩子辛辛苦苦的生活。

后來，兒女漸漸長大，都有了自己的家。二姨從此成了一個孤寡老人。

二姨，除了偶爾幫忙帶帶孫子外，其余的時間就是種種地，養(yǎng)兩個豬，喂三五個羊。照顧一下自己的婆婆，還有我的姥姥和外公。

二姨，對待我的姥姥和外公，一直都是傾心傾力，無微不至。盡管上了一點(diǎn)年齡的她，眼睛老是出現(xiàn)眼疾，嚴(yán)重的時候，眼眶子疼得摸不能摸，揉不能揉，并且還老是流眼淚，眼睛模糊得看東西都看不清。

醫(yī)生說，你這小時候可沒少受罪……她從沒有把姥姥當(dāng)年對她的虐待而記恨在心。甚至是幾個姊妹在當(dāng)年一直看不起她，她都能冰釋前嫌。

在二姨夫去世的第二年和第三年，我那年邁的姥姥和外公也都因病而相繼離世。

大家都說，越是最沒有得到父母之愛的小孩越是最孝順父母，最中他們的用。是的嗎？在姥姥和外公這兒，果真如此。

二姨從小沒有得到父母的好好照顧，沒有一個好的身體底子，自然她的身體也一直不太好。人倒是不瘦，一直都是微胖的那一種，但內(nèi)里卻很虛。多年以來，她干了很多的農(nóng)活，料理了家里很多的家務(wù)事，成日操勞的她，所以在她五十多歲時，從后面看，腰已彎，背已駝。

二姨的腿也有點(diǎn)瘸，給人感覺是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并且已是滿頭銀發(fā)，額頭的皺紋，也在歲月的磨礪中逐漸的增多，加深。眼皮耷拉，兩腮的肉松弛了很多，像兩只掛上去的松松垮垮的小布袋，平日里本就說話慢條斯理，柔聲細(xì)語的她，說話的力氣也似乎越來越小了。

二姨她很和藹，很慈祥，很可親！鄰居家里的小孩都喜歡伸著手的讓她抱，一些小貓小狗，小雞小鴨，見了她都會急忙跑過來，圍著她的雙腳轉(zhuǎn)，就連空中飛翔的小鳥兒都想放棄藍(lán)天落在二姨的肩膀上溫存了再溫存。

所以，當(dāng)年耄耋之年的外公和姥姥，最是喜歡看到二姨。只要有二姨在，他們的心里就感覺很溫暖，很踏實(shí)。

在我外公和姥姥生病的那會，其他的姊妹幾個總找借口說，俺家里有草要鋤，俺家里的棒子該掰了，俺家里的棉花該拾了。這些不是理由的托辭，在二姨這兒倒顯得舉足輕重。

她總是帶著一副與世無爭，老好人的姿態(tài)說：“行，中，您都忙您的去吧，這兒有我呢！”于是，她不思所想的抽空回到家里，把心愛的小狗托付給了鄰居養(yǎng)，把正在長膘的豬兒賣給了屠宰場，把正在下蛋的雞鴨鵝，收拾了一下，裝進(jìn)了一個大籠子里，用平板車?yán)鴰У搅死牙鸭摇?/p>

地里的莊稼，她寧愿晚收點(diǎn)，浪費(fèi)點(diǎn)，也不以為然。只要能照顧到姥姥和外公，所有的付出與犧牲，她認(rèn)為都是值得的。

所以說，在我外公和姥姥病重的時候，也是在他們生命的最后時刻里，能犧牲自我，不離不棄的人唯有二姨。給兩位老人熬藥，喂藥，喂飯，擦拭身體，端屎倒尿，洗衣，換衣……這些活兒基本上都是二姨一個人完成的。沒白天沒黑夜的照顧，那些日子里的二姨，身體虛弱了很多，面容憔悴了不少。

在兩位老人最需要人照顧的那些日子里，最能守在他們身邊的人是二姨，最能說些暖心話的人是二姨，看著他們咽氣，閉眼，送他們最后一程的人也是二姨。

就是這樣一位任勞任怨，心地善良的人。在她74歲的那一年的暮春時節(jié)里，經(jīng)醫(yī)院診斷，二姨她罹患的是不治之癥，屬于肺癌的晚期。這一厄運(yùn)，任誰都想不到會降臨在她的頭上。那一張化驗(yàn)單上的幾行赫赫的字兒，就如同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在齜牙咧嘴的吞噬著二姨的生命。

當(dāng)時，身在無錫的我，聽說二姨的這一不幸時，我驚詫著不敢相信這是事實(shí)。我怔在營業(yè)的柜臺前，傷心了好久，也悲憤了好一陣子。恨蒼天為何不多垂憐她，恨命運(yùn)為何對她如此的不公。

當(dāng)二姨得到這個壞消息的時候，她不驚訝，也不恐慌。反倒給人一種坦然面對，安之若素的感覺。當(dāng)親人們無法排遣內(nèi)心的傷痛時，她還倒反過來安慰他們。

她說：“沒事的，人早晚總歸是要走上這一條道路的，我這都七十多歲的人了，壽命也不算短了……”這一刻的二姨，臉上布滿著的是平靜，內(nèi)心刻畫著的或許是堅強(qiáng)，也或許是一千萬個決了堤的小河流，攔截不了，也堵不住。

之后的時間里，幾個孩子和其他親人帶著二姨盡力求治?？啥痰牟〔坏珱]有好轉(zhuǎn)，反而是一天比一天厲害了。仿佛越是治療，越是惡化。每次放下電話的我，都憂心忡忡，惴惴不安。

其實(shí)我早就想搭上火車，去看她的，在那一年里，之所以我等了幾個月的時間才去看她，是因?yàn)槲乙策^著一種被疾病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日子，日不思飯，夜不能寐。胃病嚴(yán)重到，幾乎讓我去選擇自殺的地步。

在二姨病情極其嚴(yán)重的時候，她還在一度地讓我娘多安慰我，多勸導(dǎo)我。說：“她還很年輕 現(xiàn)在的醫(yī)學(xué)發(fā)達(dá)了，會看好的……”每當(dāng)她說完這一通話的時候，幾乎已累到奄奄一息，表情凝重而無奈。但她的眼神里卻為我積蓄了無限的力量和希望。

在一個初秋的早晨，我去了無錫的一家大醫(yī)院，按照醫(yī)生的看法，我又一次預(yù)約了做胃鏡的檢查。時間是在半個月之后的某一天。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xí)r，我就搭上了開往家鄉(xiāng)徐州的火車。坐在火車?yán)锏奈?，靜靜地望著車窗外的小樹兒，還有一些林立的高樓。一種傷感不知不覺間就莫名的涌上了我的心頭，禁不住淚眼朦朧，我顧不得身旁人的笑話。

我止不住的淚水如穿成線的珠兒，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我的衣衫上。積存在內(nèi)心好久的壓抑感，終于在這一刻得以釋放。

我娘在頭天時，就打電話告訴了正在伺候我二姨的表姐。當(dāng)二姨知道我就要來看她時，她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并且還用她頑強(qiáng)的意志力，比平日里多吃了好多飯。

待我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當(dāng)我放下行李，立馬就想奔到我二姨身旁的時候，我鄰家的一位老奶奶喊住了我。說：“明天再去吧，下午和天黑時是不能看望病人的，這樣會越看越重……”

第二天，天不亮?xí)r，我就匆匆起了床。顧不上吃早飯，騎上電動三輪，帶上我娘，就奔往了去我二姨家里的路。

秋風(fēng)一吹，落葉紛飛。一些蔥蘢了一夏的葉兒，耐不住一點(diǎn)涼風(fēng)的侵襲，就這樣銷聲匿跡在這個秋天里。這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也似乎是上天的安排。有開始就會有結(jié)束，有繁華就會有蕭條，有喧鬧就會有落寞。也許我們都不想看到對立的那一面，但我們還是看到了！

當(dāng)我見到二姨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還是像以前一樣靠墻坐在堂屋里最東間的那張小木床上。只是姿態(tài)變了，變得不再那么的挺胸直背，昂頭挺脖。而是耷拉著腦袋，低垂著眼眉，側(cè)斜著身子。

見到我，就用微弱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用盡老大的力氣，抬起她的左胳膊，拍著床幫，示意我坐下。

那一會兒，外面的太陽很溫和，微風(fēng)中夾雜著的是淡淡的草香和甜甜的果香。表姐和我娘都說，讓二姨下床吧，在堂屋門口坐會。就這樣，我們?nèi)齻€人輕輕的攙扶著她，一步移一步挪的，讓二姨終于坐在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小板凳上。

這時的二姨和之前的二姨比起來，真的是判若兩人。瘦骨嶙峋，幾乎一股風(fēng)就能把她吹倒。她再也不是大家眼里那個微胖型的二姨。在陽光的照耀下，她本來就患有眼疾的眼睛，似乎沒有了一點(diǎn)光亮。眼窩深的幾乎能放進(jìn)去雞蛋。曾經(jīng)的滿頭烏黑油亮而厚實(shí)的頭發(fā)，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幾根，并且以白色居多。

靠門倚坐的她，只勉強(qiáng)堅持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就細(xì)聲細(xì)語的給我們說，她要到床上睡會。

躺在床上的她，時不時的會發(fā)出一點(diǎn)痛苦的呻吟。讓人揪心又難過。這會兒的我，看見了二姨床旁的那個她用了一輩子的老式箱柜，漆掉了很多，看見了這個箱柜上的老式鏡子，鏡邊雖已銹跡斑斑，但它還能像以前一樣，能清晰的照出人的模樣。

西邊的那個墻上，掛著的還是那一張當(dāng)年姨夫親手貼上去的畫。這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還保留有原來的溫度，原來的模樣。但在我的心中，又瞬間升騰起萬千個悵然若失感。

我禁不住地哀嘆，如果時光能倒流該有多好，如果二姨夫不出意外去世那該有多好，如果二姨不被疾病這樣痛苦的折磨那該有多好?？?，天不遂人愿，越是懷有希望，卻偏偏又失去。

我離開二姨回去的時候，二姨沒有像往常一樣的送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再塞給我?guī)讐K錢，沒有再說一些諄諄教導(dǎo)的話語……

在我回?zé)o錫之前，我又去看了幾次二姨。每一次都沒說太多的話，也沒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就那樣靜靜地，聽著她微弱的呼吸，看著我熟悉的那間小屋，還有那個我小時候撒歡奔跑的小院。

我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吶喊，我的二姨，我的親人，多希望您能好起來。好再陪我去趕一次集，買我最喜歡吃的糖葫蘆，再給我扯上幾尺布，做一件我最喜歡穿的紫花藍(lán)底的小棉襖！可以嗎？可以嗎？到底可以嗎？我多想再依偎在您的懷里再撒一次嬌！

回到無錫后，也基本上到了我做胃鏡的日子。為了能讓胃鏡順利進(jìn)行，在頭天的中午我就不再吃飯了。也就是在這一天，我得知二姨已經(jīng)被病魔折磨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百爪撓心。

聽說，走在二姨屋外的過路人都能聽到她痛苦的嚎叫聲，已經(jīng)很多天不怎么吃東西的您，哪來的這些力氣，親愛的二姨呀，您這是在耗盡著您生命里的最后的一點(diǎn)力量嗎？您這是在向生命作以最后的吶喊嗎？

聽說，表哥和表姐們早就為您準(zhǔn)備了杜冷丁，在您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忍痛割愛”地為您打一針。從此，您能不再疼了嗎？可是，還會的！那些不眨眼的癌魔在無時不刻的侵蝕著您的肉體，壓迫著您的靈魂，多令人可恨，多令人憎惡。

如果我能替你受一點(diǎn)罪，那該多好！只要您能好受點(diǎn)！可，我們都是一個個獨(dú)立的個體，確實(shí)不能為您做些什么，只能誠心的向您說一聲，真的抱歉，我無能為力！

我的胃鏡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進(jìn)行的，那天中午時，二姨還保留有生命的最后的一絲力氣，確實(shí)不行了。盡管在遠(yuǎn)方的我，以一顆虔誠之心向上天求了一次又一次。希望您能在人間多停留一會兒，可二姨還是走了，走得很無情，也很決絕。

我那次的胃鏡檢查，是我做幾次胃鏡以來最難忍，最疼痛的一次。一向很堅強(qiáng)的我，在做檢查之前，我從未膽怯過，從未退縮過，更沒有流過淚。

而在那天的下午，在進(jìn)檢查室之前，我想跑開，我想躲避，而我沒有，但我哭了，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淚。是因?yàn)樵谶@個世間少了一個給予我溫暖的人，少了一個最最疼愛我的人。

二姨，就這樣，在人間匆匆走過了74個春秋。她是一個平庸女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鄉(xiāng)村婦女。但她卻用她最樸實(shí)的畫筆勾勒出了一幅最有色彩的人生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