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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界】陳潤國:春風(fēng)中的母親

 中州作家文刊 2020-07-14

No.173

春風(fēng)中的母親

河南南陽   陳潤國

當(dāng)如刀的東北風(fēng)吹裂了母親那雙瘦弱而有力的大手,臘月所具有的某種傷痛就根植在我的記憶里了。在故鄉(xiāng),臘月深潛在泥土里,遍布廣袤的大地。大片大片暗綠的麥田邊緣,菜畦里的白菜和蘿卜比遙遠(yuǎn)的收獲來得及時,及時到立馬可以下鍋。當(dāng)一家人圍著桌子,吃蘿卜白菜大燴菜時,忙碌了一個冬天的母親這時才想起來去里屋找來潤面油擦手。她的丈夫和孩子們此刻正因為吃著滋潤的飯食而往往忽略這一細(xì)節(jié)。

對于母親來說,吃維持著一家人的尊嚴(yán)。沒有吃的,是走不到人前頭的。在村子里轉(zhuǎn)一圈,看見別人家吃著撈面條和饅頭,都可能刺激到她。這迫使母親一年到頭在地里折騰。“人勤地不懶”是她的口頭禪。縈繞我們童年晨夢的更是一句“睡不能當(dāng)死”的話,要大清早把一群吃貨叫起來趕到地里干活。我從母親那里獲得的對生活的認(rèn)識,就是要謀劃一年的糧食,春夏忙播種,秋冬儲藏冬瓜、南瓜、辣椒、蘿卜之類的蔬菜,尤其是南瓜,完全可以當(dāng)主食。所謂“瓜菜半年糧”的說法,比書上來得深刻。我把南瓜切成圓圈,穿在繩子上,風(fēng)中晾干,在臘月攥菜吃;把辣椒埋在柴木灰里保鮮;把蘿卜蔓菁用河沙窖藏起來……

當(dāng)故鄉(xiāng)落雪,土地和村莊沉寂時。東坡的地里,母親圍著藍(lán)色的圍巾,從雪地里扒出碧綠的菠菜,用架子車?yán)丶?。冷夜,坐在床上,在昏暗的油燈下,用簸箕把雜亂無章的菠菜擇整,捆扎,碼好。天亮后拉到東邊的鎮(zhèn)子上賣。正因為天冷,總能賣個好價錢。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給孩子們買回鎮(zhèn)子上用機器軋制的面條。在寒風(fēng)肆掠的街頭,舍不得為自己買一口吃的。那些溫暖的帽子和襪子,也是所得余錢的結(jié)果。母親拉著架子車返回村子的路上,因為勞累,臉上泛著溫潤的紅光。她這時會有說有笑。記得一次趕集,母親還大方地買回了兩株辛夷花樹,將一株送給了同村離我家?guī)装倜捉男∫碳?。母親說,春天來了就好了。她老是說這句話,我明白。母親喜歡春天,是春天比冬天好受。冬天,貧富的差距很大。只有春天來了,大自然會多給我們些吃食和希望。只是,買回來的辛夷花,只活了一株。如今在小姨家的院子里,碗口粗了,每年盛開著白里泛黃的花。我曾在母親的軋水井旁,種了一株木槿。初夏會開滿樹的花。母親還認(rèn)真地數(shù)過花數(shù),有時多達(dá)兩百多朵。母親還高興地給我說,木槿花也能蒸飯吃。

過荒春,挖空了地里的菜。當(dāng)母親把放在我書房的面缸咵咵一拍,我的心就揪起來了。這意味著面缸里沒有面了。母親會盤算著去誰家借麥子。王家的三叔曾在半夜往我家送過幾次麥子。等人高的布袋,一次一百斤。再不行就是把紅薯干拿去粉碎了,磨成黑面,摻了白面吃。紅薯面單獨吃,甜是甜,吃多了胃酸。母親善于把若干的白面摻和到紅薯面里做“立山靠水”。就是在燒熱的鍋壁上蒸紅薯面餅子,也叫黑耳巴子。從菜地里薅上幾根蒜苗,捋兩個屋檐下曬干的干辣椒,搗成汁子蘸著吃。做中午面的時候,把去年曬的芝麻葉找出來,拿熱水泡了,洗凈泥沙,做成家鄉(xiāng)有名的“芝麻葉撈面條”?;蛘咴谠簤ι?,捋紅薯蔓上殘留的干葉子下鍋??偟恼f,家鄉(xiāng)的吃食真多,隨便到地里去轉(zhuǎn)一圈,能吃的野菜滿田埂??删瓦@,還是吃不好,也吃不飽。家鄉(xiāng)地少人多,每人八分地,豐收了,繳了公糧剩下的余糧,往往難以維持一個多人口的家庭。尤其是荒春,萬物勃發(fā)的時候,孩子們的食量加大,舊麥子捱不到新麥子下來的時間。每逢難關(guān),母親說,年好過月好過日子難過。可她從不抱怨,仍舊去勞作。

初夏小滿會后,母親臉上就泛起了光芒。村外的麥子開始成熟,金黃的麥浪就像樂曲在母親懷里蕩漾。她的步履輕盈,整日歡快。西坡的地薄,麥子熟的早。母親早早和父親商量先在哪塊地下鐮。我們就能很快吃到新麥面做成的大白饅頭。在麥香彌漫的院子里,母親會很驕傲地呼喚孩子們,起早下地干活,割麥子拾麥子脫麥粒磨面子。“娃們有吃的啦”。母親凝結(jié)了一個冬季的心事,在夏天到來的南風(fēng)中慢慢融化。

現(xiàn)在,我坐在西安城外,把近三十多年的這些鄉(xiāng)下的情景拉回來,我總能想起母親年輕漂亮的樣子。我亦無法用文字窮盡對母親美的禮贊。她是處處好,她走過的地方春暖花開,她種過的地碩果累累,她關(guān)心過的人眉目清爽。就連現(xiàn)在,我還沐浴在她的恩情中,這自然始于母親在苦難中給予我們的愛的啟蒙。

作 者 簡 介

作者:陳潤國

陳潤國,筆名南陽子?,F(xiàn)居西安。西安美術(shù)館策展人。


中州作家文刊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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