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大年三十,按照膠東農(nóng)村習俗,中午飯之前,都要請出掛譜(或稱軸子、族紙),供奉在正堂,意思是在過年這種重要的日子,生人不敢獨過,要請先人共與。掛譜上寫的是歷代祖先的名諱,按照輩分高低,自上而下排列,新去世之人,三年之后才能上譜。筆者兒時,祖父尚在,當時的掛譜上,最下面一個名字就是曾祖。我不識字時就聽過他的名諱,識字后知道了名諱的寫法,但我并沒有見過我的曾祖,我的父輩也沒有見過他們的祖父,曾祖父去世時,祖父也才年方弱冠。因此,曾祖父的形象,在我的頭腦中是很模糊的。兒時不以為意,長大后對家史有了興趣,可惜此時祖父已經(jīng)逝去,名諱也上了掛譜,只能通過其他爺爺級的長輩了解個大概。曾祖是民初生人,生于膠東農(nóng)村平民之家,但從小似乎上過學,只是不知是私塾還是學堂,總之在識字率不高的當時,算是村里的文化人。大約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中期,曾祖成家,他的人生軌跡也因此發(fā)生改變。一來,在田地里難以發(fā)揮他的文化特長,再者,成家之后糊口的壓力更大,因此,他做出了一個跟當時很多膠東人相同的決定——闖關(guān)東。(配圖均為大連市的煙臺街周邊場景)
曾祖從煙臺渡海北上,來到大連。當時的大連,有不少同鄉(xiāng)照應,因此曾祖很快謀到了一份差事,在一家當鋪做賬房先生。
當鋪的具體位置,今人已經(jīng)記不清了,據(jù)說是在大連市的西崗區(qū),而當時是上世紀的三四十年代,大連尚在日占狀態(tài)下,地名應該叫做“某某町”。在如今大連市西崗區(qū)境內(nèi),靠近“達里尼市政廳”的地方,有一條路叫做“煙臺街”,當年好像有不少煙臺人工作的商號,筆者曾到訪此地,當鋪不知是否在此。
在大連闖蕩的幾年時間里,曾祖有一張黑白的單人照片,還有兩個故事,流傳至今。黑白照片沒有太多的特殊之處,平頭、白褂,目光看不出喜或憂。而與之相比,兩個故事就要顯得“驚心動魄”了。因為第一個故事,曾祖離開大連,回到膠東老家;因為第二個故事,曾祖最終辭世。上世紀四十年代初,正值兵荒馬亂,曾祖在當鋪經(jīng)手現(xiàn)款,被人盯上,據(jù)說這個人還是曾祖之前的朋友。當時,此人假托請曾祖幫忙撰寫家書,曾祖伏案在前,他持刀在后,意圖謀財害命。所幸,曾祖前方有面鏡子,他提筆的間歇,稍一抬頭,眼睛的余光在鏡面中看到了對方揮刀,就急忙轉(zhuǎn)身。刀從側(cè)臉劃過,對方再揮刀時,曾祖用手握住刀刃,喊人求救,眾人趕來幫忙,他這才躲過一劫,但臉上也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經(jīng)此一難,曾祖決定離開大連,他收拾行囊,回到了老家。與戰(zhàn)亂時的城市相比,膠東鄉(xiāng)下的村莊自然要安穩(wěn),但醫(yī)療條件就有了天壤之別。曾祖多年有腸病,在城里進行手術(shù),痊愈的概率很大。但在他大連時,卻一直沒有就醫(yī)。返鄉(xiāng)之后,他才告訴別人原因:“當時大連的醫(yī)院,多為日人所開,民間盛傳,日人對國人行醫(yī),態(tài)度頗為隨意,鮮有普通國人敢去日人醫(yī)院就診。”于是,曾祖拖病回到了老家,十多年后,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他最終也因此去世,還不到五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