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a?a k?ha?a k?ha?a k?ha?a bītate, jīvana bītā jāya. K?ha?a k?ha?a kā upayoga kara, bītā k?ha?a nā āya. 一刻之後又一刻, 生命不斷流逝。 善用每一刻; 逝去的一刻永不復回。 —葛印卡老師印地語對句 蘇珊?巴彼特(Susan Babbitt)自1990年起,在加拿大安大略省金斯頓市皇后大學擔任教授。 她于2004年首次參加內(nèi)觀課程,之后當過一期十日課程法工,并完成了一期20日課程。 第一次訪談是在2006年進行,第二次則是在2007年。 蘇珊持續(xù)任教于皇后大學,每天禪修,即使到了2013年,癌癥依然沒有再度復發(fā)。 弗吉尼亞:妳能談談如何接觸到內(nèi)觀,以及第一次參加課程的情形嗎? 蘇珊: 我在2003年8月診斷出患有急性癌癥。在那之前,我從未生病或就醫(yī)。我連感冒都不曾患過。 癌癥的診斷對我在自我認知上是殘酷的打擊。突然間,我成了身患重大疾病的人。 我找尋方法應付這樣的境遇。 起初,有人建議我用一種叫做「導引意象」的方法,那是一種運用想象的正向思維,我嘗試了幾個月,藉以逃避對自身遭遇的恐懼。當時我使用聆聽教學錄音帶的方式。 之后,我有一位同樣患癌癥的友人茉莉蓮,接受治療之后原本正在康復,卻中途去世。 我突然明白,唯一能與癌癥共存之道,就是接受事實,我的生死終究不由我作主。 大家總是對我說:「這不會發(fā)生在妳身上!妳的情況不同?!?/p> 但我無法光憑那樣,就把她和我的情況區(qū)分開來。我心知肚明,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也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刚蛩季S」的方法引導我相信,人并非完全無能為力,而當然人并非完全無能為力,但最終的結(jié)果我卻無能為力。 我很清楚得要面對自身的實際狀況,接納死亡可能成為事實。我于是決定,要能夠做出最壞打算,并且承受它;也就是說,對很可能出現(xiàn)在我身上的情形懷著覺知,并且以這樣的心態(tài)過生活,實際上,這似乎是最為合理的做法。 當時我對禪修或內(nèi)觀一無所知。我曾經(jīng)在腫瘤學的書籍里到處讀到,學習禪修對癌癥病人有好處。但我不懂怎樣禪修,而且當我試圖去做,卻又做不來。 茉莉蓮過世之后不久,醫(yī)師們建議我進行化療,那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厭惡化療的建議。我的腿動過外科手術,然后進行放射線治療。這些我都能接受,但有關化療的一切,對我來說全都是可怕的─想到我將會在身體上感到不適,看起來一臉病容,人人將會得知我生病,治療將要為期五個月,由2004年3月至8月,持續(xù)整個春、夏兩季。我感到既生氣又憤慨,而且納悶:「我要怎樣熬過這五個月呢?」 我不希望那幾個月在生氣與憤慨中渡過,于是造訪了金斯頓地區(qū)癌癥中心,向社工咨詢:「你們有些甚么工具可以提供?」她給了我一本佛教書籍,我于是開始閱讀。一定要從慈心與悲心著手,但讀了四章之后,我把書歸還。我提出了疑問:「這如何能夠?qū)嶋H幫助我熬過五個月的化療?」缺乏實際指引讓我感到沮喪。 然而,我一直想著禪修,并且想起曾經(jīng)聽說的內(nèi)觀課程。 我認為,好吧,若要學習禪修,就得徹底投入;唯有透過實踐,才能學習得到。 我找到一張申請表并且報名參加課程。我對課程一無所知,只知道它與禪修有關。 我于是投入了2004年3月24日至4月4日的一期十日課程,那是在我接受第一次化療之后的幾天展開。 課程對我來說極為困難,在起初三天,我質(zhì)疑自己到底在干甚么。 到了第四天,開始傳授內(nèi)觀,我變得興致勃勃。 我體會到當茉莉蓮過世時,自己總是想要如實看見事物,能夠真切面對死亡的可能性,而且在直接面對死亡的情況下過活。我不想力圖美化事物─總是引頸盼望好消息,甚至恐懼接到壞消息。我下定決心,不能老是想方設法,將自己與接到壞消息的人分隔開。 罹患癌癥,至少是我所患的那種癌癥,是無法重拾以往的生活。每隔幾個月,必須去做斷層掃瞄,而每次前去真的都有可能接到壞消息。我不想生命流失在恐懼上。我也了解若不面對并接受死亡可能成真的事實,恐懼便總是在螫伏,每當有事與愿違的跡象,便會伺機撲噬,使我變得衰弱。我早已決定要面對現(xiàn)實,并且如實接納它,與之并存。 因此當我得知內(nèi)觀的修習,原來正是如其本然,而非如你所想要的樣子,觀察實相時,我實在感到訝異。 內(nèi)觀是有系統(tǒng)地,一小時又一小時,對整個身心的體驗進行觀察。 藉此在經(jīng)驗層面增進你對生存的真正本質(zhì),其實就是無常的了解。而不是要逢兇化吉,正如許多人面對疾病與死亡所想要的那樣。 相反,你如實觀察事物,那就是整個宇宙的樣子,正在不斷變化。 而當你有了這樣的覺知,必定要透過親身體驗,那是指從感覺而來的覺知,你就能明白隨著病情好壞起舞,并因此受到極其盼望或恐懼的左右而變得衰弱,根本沒有道理。 奇怪的是,我直覺地了知,除非我能以作出最壞打算的態(tài)度去經(jīng)歷癌癥,并與之并存,否則不能免于疾病與死亡的恐懼。 我說的不僅僅是忍受,而是面對那樣的實相而活,全然覺知生命朝不保夕的本質(zhì),甚至瞥見那變幻莫測的神秘本質(zhì)之美。 我從內(nèi)觀課程學習到這是佛陀的教導,并非宗教,而是一種精神紀律訓練的實踐方法,培養(yǎng)我們不受生活應當是某種樣子的期待所主宰─那些期待一旦落空,會讓我們感到痛苦,而那幾乎在所難免。 當然,我對罹患癌癥這件事,仍然感到憤怒,因為癌癥不應該發(fā)生在我身上。 然而,它的確發(fā)生在我身上,而我明知無法把它去除。我也知道必須放下生活應當如何這些莫須有的期待,放眼往前邁進。 我發(fā)現(xiàn)將注意力集中在身體感受的實相,并且覺知它的本質(zhì)這種簡單的練習─這樣簡單的想法,原來就是熬過化療所需的工具,而且用途廣泛。 修習內(nèi)觀尤為吸引我的一點,就是這個方法完全講求實用,那是我從第一次參加課程時體會到的。 我不必信仰任何無形的靈體或力量,或仰賴自身以外的任何人或任何事物:不需要任何象征、特殊衣著,或儀式儀軌。 內(nèi)觀是訓練心的實用工具。 我心知肚明,當我的心失控、心不在焉、在重溫舊夢或圍繞老問題和恐懼作無謂打轉(zhuǎn)時,流失了多少寶貴生命。 內(nèi)觀教導的是對心的掌控,使得我們能如實地活在當下,而非總是用想象或怨恨作為逃避。 因此,內(nèi)觀讓我得以安渡化療的可怕過程,以及種種后遺癥。我不必力圖將化療視為好事。事實上,我難以接受化療的經(jīng)驗。然而,我也能在某程度上客觀地看待化療,并且說:「這就是目前正在發(fā)生的情形。」我接納它是此刻的實相,如實地接納它,并在那里從新出發(fā),沒有后悔或感到失望。 癌癥治療結(jié)束之后,我在2004年底參加第二次內(nèi)觀課程。 那時候癌癥并非我的當務之急,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解決。第二次課程比第一次更艱辛,然而這次我了解自己為何這樣禪修。課程當中,我的身體感到疼痛。可是我不必就此事向老師請教,因為我懂得必須如何面對,也知道他會告訴我些甚么。 我僅是一次又一次觀察疼痛,并練習保持平等心。 課程結(jié)束之際,老師找我晤談而且跟我說:「要在疼痛中禪修,懷著覺知去接納它;那是唯一能做的。即使是不愉悅的體驗,仍然要保持覺知?!?/p> 那是一次重要的課程,因為我領悟到,除了癌癥,我還有許多別的事情要應付。 癌癥僅僅是我人生的一項課題,甚或不是負面情緒最為關鍵的源頭,我因此受到策勵,精進禪修。 問:妳參加了第二次課程之后,情況如何? 答: 到了2005年夏天,我的生活總算恢復正常。 我的腿再度活動自如,并且全面恢復工作。我正準備離休放假,但我的腿在9月份竟然變得比以前僵硬。10月1日,為期三個月的離休假開始,我卻在腿上發(fā)現(xiàn)另一個腫塊。 我比醫(yī)師更早知道,自己罹患的是復發(fā)性癌癥。整個10月份極為難熬,因為我知道癌癥再度復發(fā),卻不知它是否已經(jīng)擴散到其他地方。而且,由于醫(yī)師對復發(fā)尚未加以確認,因此我無法把噩耗告訴其他人。 一直到了10月28日,才有機會做斷層掃瞄,檢查癌癥有沒有擴散。那四星期簡直是夢魘。我知道癌癥復發(fā),卻不知道有多嚴重。我又要從新接受整套治療程序。教學研究工作又要中斷,而我肯定這次將要失去一條腿。生起了這些想法要怎么辦? 一切都是心理作用,但恐懼總是揮之不去。哪里能逃離自己的心呢?我認為要不是曾經(jīng)學過禪修,我真的會陷入瘋狂。我會輕易墜入絕望的深淵,而且沒有人會責怪我,因為那完全情有可原。 有時幾乎整個晚上,正當面臨那些讓人衰竭的情緒時,我反而會靜坐禪修,讓心專注且耐心地觀察感受,而恐懼終于松動下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與恐懼和哀傷共處,彷佛直視黑暗,并了知這是必然的樣子,至少目前如是,因而最終感到些許安詳。 那個月,我得以如常生活。我協(xié)助母親打點去愛爾蘭的行程,并大致正常地從事其他必要的活動。 我尋找方法,思考死亡的可能性。有人送了一本書給我,是一位越南僧侶的著作。他對生死的看法,我認為有道理,他說我們就像海浪。縱使海浪有生有滅,但大海仍在。人人都有權(quán)利像海浪般過活,但我們也要像海水那樣活出生命。生命不會消失;僅會改變形態(tài)而已,就像海洋里的水,不停地流動。 我也閱讀波斯詩人魯米(Rumi)有關接納的雋永詩句。 然而,當10月28日來臨,我發(fā)現(xiàn)這一切美妙想法完全派不上用場,無法減輕我對計算機斷層掃瞄的恐懼,掃瞄結(jié)果可能揭示,癌癥已經(jīng)擴散。 到了當天,我準備進行檢查之際,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一次重新練習內(nèi)觀,那是單純經(jīng)驗整個身體結(jié)構(gòu)所有感受的生滅。 以內(nèi)觀來說,你藉由觀察感受,體驗一切存在的真正本質(zhì)─動態(tài)的、短暫卻又真實。當你體驗到那樣的實相,還有甚么好害怕呢?當你覺知自己屬于更為廣大、不斷展開的自然現(xiàn)象的一部分時,不確定性于是變得沒有那么來勢洶洶且嚇人。 檢查結(jié)果現(xiàn)在是意料中事而非突發(fā)陌生的,也因此變得較為容易面對。我去醫(yī)院時心情平靜,在等待進行掃瞄時,甚至與學生談及她的論文。那天的檢查結(jié)果,原來是好消息。 我猛然意識到,以往并未仔細思索,理智層面的了解與經(jīng)驗層面的了解,兩者之間的差別。 我一直設法在觀念上做準備,面對壞消息。但我最終發(fā)現(xiàn),所有那些搜集而來的有用觀念,讓我在理智層面有所了解,卻無法減輕恐懼。理智層面的了解很多時并非真正的了解。我終究得要藉由覺知感受,來體會生死的真相。支撐我渡過那天的是實際、感受到的覺知,而非理智層面所了解的真相。 問:那樣的體會增強了妳修持內(nèi)觀的信心嗎? 答: 是的。我體會到以往所犯的錯誤,是一直在理論層面尋找對死亡的了解,但僅僅是在理論層面了解死亡,無助于我直接面對它。 在理智層面,我們?nèi)贾溃约弘S時有死去的可能,但我們并不相信,這種真相會實際發(fā)生在我們身上。 那只不過是抽象的意念。我們相信它,卻感受不到所相信的真相,它對我們?nèi)绾芜^生活,并未發(fā)揮真正的作用。它是一種對生活無關痛癢的真相。 禪修卻是對生存的無常本質(zhì),時刻相續(xù)的真實體驗;而有了這樣的體驗,死亡不再是抽象的,因為它的實相就在每一個真實覺知的當下。 我在多倫多的瑪嘉烈公主醫(yī)院,展開放射線治療。我在醫(yī)院的住宿處待了五星期,每天去醫(yī)院兩趟,接受這種痛苦不堪的治療。這段期間,無論在哪方面,我都感覺不到平衡。 我身受極大痛楚,根本不想外出。我感覺身體不適,并開始失去希望。當身體感到極度不適,便容易失去希望。 那個時候,我的心不大安詳,卻想起某位內(nèi)觀老師曾經(jīng)告訴我:若妳無法保持心的平衡,那就只是覺知妳的心并不平衡,那樣妳仍然在往前邁進。這正是佛陀的教導有力之處。它并不講求馬上成功。當事情并不順利,我依然可以如實觀察當下的實相,覺知它終究是無常的本質(zhì),并在那里卷土重來。 為了移除腫瘤并拯救我的腿,進行了歷時13小時的外科手術,而復原過程是艱辛的。我終于可以回家了,并開始接受物理治療。 目前是2006年4月。癌癥消失了,春天來臨,而我得以再度活動自如。然而,我出院一星期后,便接獲通知,癌癥轉(zhuǎn)移到肺部。這實在是噩耗,因為癌癥一旦轉(zhuǎn)移,預后并不樂觀。院方告訴我,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可以再活五年,而那當然是讓人難過的消息。 我為此事氣惱了三、四天,之后就像2005年10月當時那樣,我領悟到必須觀察恐懼與失望,并且等待。 我再度非常感恩,手上有一項工具,可以應付這種狀況,應付我的心以及恐懼的束縛。 在這些情況下,大家都設法伸出援手,可是最終你得要面對自己的心。 你要獨自面對人生的無常與苦惱。 于是我會靜坐禪修,一小時又一小時,最后我終于可以安詳以對。我可以談及死亡的可能性,甚至拿它來開玩笑,那實在是讓人驚訝。 一旦接納了自己的處境,我領悟到死亡這個概念之所以難以接受,并非因為死之將至,不是因為我的一生要在53歲而非一直憧憬的83歲結(jié)束,而是我居然會死的事實。 我領悟到自己一向以為,死亡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問題并不在于中年早逝,或死于癌癥。 我賴以接受死亡的一種觀念,就是科學家愛恩斯坦所說的一番話:我們害怕死亡,是因為執(zhí)著于自己是獨立個體的想法,倘若我們將自己看成是宇宙逐漸展現(xiàn)的一環(huán),有其復雜、神秘之美,就不會那么害怕。 這就是禪修讓我在經(jīng)驗層面體會到的狀態(tài),了解自己是宇宙逐漸展現(xiàn)的一環(huán),有其神秘之美。 我們在禪修當中,一小時又一小時,體會身體一切感受的生滅,體會感受的無常。我的實相、整個身心結(jié)構(gòu)皆是無常,一如整個宇宙,時刻都在變化。我所構(gòu)成、參與的一切,也是時刻不斷在變化,卻也因此而美麗。 愛恩斯坦臨終時說,必須優(yōu)雅地迎向死亡,意思是說沒有恐懼─我們?nèi)紵o法逃離。我們生命的本質(zhì),就是神秘宇宙逐漸展現(xiàn)之際,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我正是透過禪修練習才領會到,原來我可以切身體驗,自己是這個神秘又復雜的宇宙,逐漸展現(xiàn)的一環(huán)?,F(xiàn)在我認為,若我可以對整個身心結(jié)構(gòu)不斷變化的本質(zhì),持續(xù)保持覺知,死亡將不會那么難受。 這要持之以恒地練習。 天主教隱士托馬斯?梅頓(Thomas Merton)曾說:「在靜默之中得以戰(zhàn)勝死亡?!顾傅氖蔷裆系撵o默。 在靜默之中得以戰(zhàn)勝死亡,是因為當你的心安靜下來,便能夠體會生命的本質(zhì)。在那些時刻當中,恐懼的掣肘會松脫。 問:妳活下來了,卻不知能活多久;妳的一項目標是以哲學家身份再度執(zhí)教。妳的教學方法有沒有受親身經(jīng)歷的影響而改變? 答: 加拿大與美國大學所教授的哲學傳統(tǒng),并不著重于經(jīng)驗層面的了知。 雖然談論這方面的哲學家大有人在,但我們主要教導大家分析、辨別概念、針對所用的詞語作出清晰定義、立論以及反駁推論。 即使西方哲學傳統(tǒng)中,有從經(jīng)驗層面了知的概念,卻不顯著。 我希望利用自己開設的兩門課程,幫助學生了解從經(jīng)驗層面了知的重要性。 梅頓說死亡是對自由的最大考驗。我們所有人早晚都會死亡,然而我們用以面對死亡的方法,能使死亡成為生命的選擇,而非死亡而已。我絕不會為自己的死亡感到快樂,但盡管不快樂,我仍然能夠不受羈絆。我能夠自由地觀察那種不快樂,并且接納它,為之釋懷。 目前我的處境是每天在死亡面前設法過活。 每一天醒來,我得面對生命或許很快就要結(jié)束的現(xiàn)實,然而我已經(jīng)了悟,若能對生存的本質(zhì)保持覺知,就會承受得住。若我仰賴的不僅是理智層面的了知,而是在經(jīng)驗層面對真相的體會,就能無所畏懼地生活。 因此,我會激發(fā)學生思索自由,以及自由所需要的條件,并讓他們了解,必須同時尋求切身體驗而來的智慧。哲學是對智慧的鐘愛。那就是哲學一詞的意義。然而智慧要從經(jīng)驗當中獲得。恐怕我們教導的連哲學也算不上。它與智慧無關。 我們并沒有教導大家過活,體驗他們生命的真相。我們反而教導他們觀看自己過活,并滿足于講述有關自我認同,以及所作所為的動聽故事,一則機智、邏輯一致的故事。我打算要求學生思考的是,我們的理智為何對了解像死亡那樣的課題,總是無用武之地,而對死亡的了解,就是對生命以及自由意義的了知。 【2007年12月進行的后續(xù)訪問】 問:上一次訪問是在2006年春末進行的。那一年,妳又動了手術,2007年也要再次開刀。妳是怎樣熬過來的,并且回去執(zhí)教─后來的情形怎樣? 答: 2006年4月,我得知癌細胞擴散,而且預后差強人意,但醫(yī)師并沒有斷言,那是不治之癥。 以肉瘤的病例來說,肺部轉(zhuǎn)移會采取外科手術積極治療,有些人能存活下來。但醫(yī)師說我的幸存機率并不大。 我在2006年5月進行了第一次肺部手術,切除了七顆惡性腫瘤。之后,幾乎馬上又在六月進行的掃瞄當中,發(fā)現(xiàn)更多的「小瘤」。醫(yī)師不建議在那年夏天再次動手術,我于是在秋天回到學校授課。 雖然我知道癌癥依然肆虐,但能重回學校執(zhí)教,讓我感到高興。一位共事的友人最近問我,既然知悉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為何還要回學校教書。 我告訴她,在2006年夏天,我真的曾經(jīng)想過,也許該利用現(xiàn)已縮減的壽命所剩下的日子,做些特別的事─也許去不曾到過的地方旅行,或撰寫重要著作。 但當我認真思考這件事,便覺得這是荒謬的想法。 若我曾經(jīng)實實在在地生活,就不會為了未竟之事,而對失去生命感到可惜。讓我感到可惜的是,失去對生命本身時時刻刻的體驗。 我曾一度對倘若得知自己還剩幾個月的壽命,要怎么辦的問題感興趣。但當我真正落入那種境地,那個問題根本不成立:我所想做的一切,就是一直以來都在從事的普通日常事務。 我不能說這樣的結(jié)論得自內(nèi)觀修行,因為我認識其他癌癥病人,即使他們不曾進行禪修,也得出同樣的結(jié)論。 然而,我仍然認為這是修持內(nèi)觀的結(jié)果,使得這種真相極為容易被我接受,并且運用在我此生所剩的日子。而且肯定是內(nèi)觀的緣故,我對此完全沒有一絲傷感。 死亡應該是驚天動地,而且應該用某些重大作為或言論,來標榜死亡這件事,用以凸顯死亡的「意義」,這樣的想法是有些許魅惑人心的。 然而,對于我那極為平凡的生活,不管剩下多少日子,我最想要的,就是對種種最為平凡的層面保持寧靜、單純的覺知─沒有額外的妙趣或興奮,當然也沒有喧鬧激情或多愁善感。 當死亡臨近,平凡的事物更是越發(fā)神奇。這是透過修持內(nèi)觀,我已然體驗到的真相。 于是,我回去執(zhí)教,并且發(fā)現(xiàn)自己比以往更揮灑自如。我正在從事的工作,是我必須做的,也是一直在做的,而且秉持信念去做的事,但我對它的重要性并不在乎。這不是說它不重要。我所從事的工作和傳授的知識,一如往常對我是重要且富意義的,但它是重要且富意義這點卻不重要。 此話的意義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活出生命,而非觀看自己過活,不再在腦海里自言自語,敘說自己如何以及為何那樣過活的故事。我與學生之間的關系,變得更為自在與直接。 我教完秋季學期,并且在2006年冬天至2007年初,動了多次手術。那是個艱難時期,因為其中一項外科手術出了差錯,導致我要忍受慢性疼痛,以及行動力降低的后果。 盡管如此,我在秋季回到教學崗位,對于自己能否撐到學期結(jié)束,再次感到納悶。 后來,在去年十月中,就在腫瘤科醫(yī)師說,我的一切正常之際,我卻突然接到消息,心臟附近有一顆大腫瘤。這項消息來自放射科醫(yī)師的報告。那卻在前兩次掃瞄當中被忽略了。數(shù)星期后,醫(yī)師通知我,腫瘤無法開刀,但可設法進行化療─那僅僅是治標的手段,也就是僅能推遲病征,也許能讓我多活一些時間。 那就是我在2007年11月初接到的消息。 問:當醫(yī)師告訴妳,僅能提供治標的保守治療,當時妳感覺如何?妳又有些甚么期待? 答: 我在11月5日傍晚,與腫瘤科醫(yī)師通電話,他告訴我一旦化療無效,我大概可活三個月至半年─可是化療奏效的機率并不大。 我感到訝異,自己居然可以那么平靜與他交談。我盡量收集訊息,并且投訴放射科醫(yī)師的疏失,沒有在8月注意到腫瘤。我也告訴醫(yī)師,感激他挽救了我的腿,雖然我最終似乎難以幸存。 與醫(yī)師的談話結(jié)束之后,我致電告訴母親這項消息,語氣保持平靜,雖然消息讓她難過。 之后,我在漆黑的客廳坐了數(shù)小時,安靜地、不帶感情旁觀恐懼、失望、傷感與焦慮等情緒。我以往期望可以活下去;現(xiàn)在卻希望落空。我已經(jīng)感覺到腫瘤壓迫到食道,因此預期它最終會令我窒息。死亡的過程以及所要作出的必要準備,讓我深感焦慮。 我只管觀察這些感受,過了很久,我感到有些安慰,因為我在那一刻看見并且接納的,僅是我們?nèi)祟惿膶嵪啾举|(zhì)─徹底的不安與孤單,除了當下一刻,別無依怙。當晚,我感到自由與安詳,覺得自己正處于生命真正的中樞,正在與生命本身全然不確定的實相,進行全面接觸。 我還有將近半個學期的課程要教授。 然而,或許因為我花了非常多的時間禪修,覺知身體所發(fā)生的一切,并且了解宇宙的一切都在不斷變化、壞滅,而且復生,因此我或許活不到三個月的消息幾乎顯得無關要緊。 當然,這項消息讓我感到震驚,而且難受。但至少我對自己始終擁有的僅是當下,而人人擁有的也僅是當下這項觀念,稍微習以為常。 在2006年,我曾經(jīng)短暫地有過這樣的想法,也許僅剩三個月左右的壽命,我應當對學生說一些重要的話,或做些特別的事。但我也猛然想到,能為他們做的最好是樹立典范。 若我真的在數(shù)月內(nèi)死去,他們到時將會知道我一直在與癌癥周旋,而我也已經(jīng)向他們展現(xiàn),與死亡的實相如常并存是可行的,我們?nèi)急仨毴绱?,若我們不想為了恐懼斷送生命時光。 我不想對他們或任何人說教而已。那樣似乎不對。 語言文字并不曾幫助我面對或承受死亡的恐懼,達到我力所能及、心平氣和的地步。是修持內(nèi)觀,鎮(zhèn)定及安靜地如實觀察事物,幫助我與那迫在眉睫的死亡并存。 因此,我在學生或同事面前,絕口不提病情。若我告訴他們,便無法像以往那樣,繼續(xù)正常做事,那卻是我最想要的樣子。 自我得悉噩耗之后,生活并沒有多大改變。我必須教導學生,并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勝任。偶爾,與學生交談或聆聽他們做簡報,我感覺有些奇怪,不禁在沉思:「我快將死亡,卻坐在這里聆聽這些簡報?!?/p> 然后,我又想到:「可是這無關要緊,實在是無關要緊,因為大家的處境都一樣。我有的是當下,僅僅是當下,而他們有的也是當下,也僅僅是當下。他們不會相信,即使我以前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但這卻是我們一致共享的實相?!?/p> 我感到幸運,有一年半的時間對這種處境作出預期。這并不表示,我感到消極、絕望,而是我早已執(zhí)意認為,要是做好最壞打算,并勇于承擔─也就是預期死之將至,并學習在那樣的預期下正常生活,就能腳踏實地,與疾病更好地并存。 當我開始修習內(nèi)觀,便領會到這就是每個人該有的生活態(tài)度,因為這就是我們生命極為脆弱又難以逆料的精要本質(zhì)。 由于修持了三年內(nèi)觀,讓我清楚了解,每個人所擁有的,就是當下平凡、單純的日?;顒?,以及對它們的覺知。 當然,這說來容易,許多人也懂得這樣說,正如我以往也是。然而,很少人會去追求心的寧靜,讓心對此刻懷著真實覺知,許多人光是這樣說而已,但生命已在說之時流失。 正如古巴哲學家何塞?馬蒂(José Martí)告誡我們,必須認真思考自身的存在,若非如此,生命將會流逝,就像(西班牙境內(nèi)的)瓜地亞那河(Guadiana River),在地下隱蔽之處,快速、默默地流淌,我們甚或不曾注意它流過。 問:與其談論我的覺知,妳現(xiàn)在似乎不再強調(diào)我的,僅指出覺知而已,因為妳正在從平等心的角度,體驗那個短暫、每個當下相續(xù)的「我」。 答: 也許這就是每天練習內(nèi)觀禪修最強而有力的地方:對自我的執(zhí)著不經(jīng)意地剝落。 事實上,不經(jīng)意似乎就是我執(zhí)消失這種經(jīng)驗本質(zhì)的一部份,以及對當下變得更為覺知的結(jié)果。 我認為這是人們對目前流行的正念議題,理解錯誤之處。 人們極力對正在從事的活動懷著正念,卻往往專注于所作出的努力本身。 可是中國古代圣哲莊子卻說:「忘足,履之適也。」(穿著合適的鞋子,會讓我們忘卻鞋子本身) 當你練習禪修,日復一日,心變得安靜,因而更為覺察,便不會那么在意正念的意義所在。你正身在其中。而當你真正身在正念之中,覺知當下,就不會在意「自我」,因為自我剝落了。必然如此。 但這僅會在久經(jīng)練習、投入大量時間之后才出現(xiàn)。 不經(jīng)歷那個緩慢、講求耐心的自我消失過程,根本不能真正活在當下,因為你會不斷在意,覺知當下的練習,尤其對你本身而言,到底意義何在。 當你真正了解生命的意義僅在當下,那些自以為是的問題并不重要,那么你就不再受到迫使身心衰竭,大多釀成憂慮的自我分析所束縛。要是基于我執(zhí)而致力培養(yǎng)正念,那根本不是正念,至少不是佛陀所教導的解脫意義上的正念。 問:我們所有人都完全沉浸于自我這項概念、「我」這種妄想之中。倘若控制欲是我執(zhí)的后果,妳覺得這種欲求會隨著我執(zhí)消退而消失嗎?若控制瓦解了,這會如何有利于加深妳的平等心、安詳?shù)母杏X? 答: 死亡的可能讓人變得非常謙卑,因為當你失去生命以及未來,也就無法控制。 當我得知身上有顆難以切除的腫瘤之時,我也得知那樣的病情在8月份的報告里已經(jīng)提及,卻被放射科醫(yī)師忽略了。醫(yī)師群或許能在8月,甚至是6月便發(fā)現(xiàn)那顆腫瘤,他們卻沒有。 我對腫瘤科醫(yī)師說,這項錯誤必須處理,但我并沒有因此持續(xù)感到非常憤怒或怨恨。我并沒有執(zhí)著它。 問:妳對腫瘤在6月份被院方忽略,并沒有感到非常憤怒? 答: 我告訴腫瘤科醫(yī)師,自己并不在乎追究此事,但有人應當在乎,因為這是人為疏失,殃及我的性命。他卻說:「妳應當追究,因為若病患追究,院方會作出處理?!?/p> 我于是回答:「若然我在生命最后數(shù)月那樣做,確實是愚不可及。你剛才跟我說,我來日不多。為何要我去向那失職的家伙討回公道?應當由你去追究。這是你的職責所在。是你們醫(yī)院出的事故。」那之后,我不再想及此事。 問:那是失去控制,還是放下我執(zhí)? 答: 我僅想撥亂反正,避免再有人受害。 但我對自己竟然不大在乎感到驚訝,因為那樣的疏失卻讓我付出極大代價。假使院方早在6月或8月便注意到腫瘤,也許能夠挽救我的性命。 問:佛陀的教導是,我們要獨自對過往的作為負上全責;而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受制于過去發(fā)生的事,妳認為呢? 答: 我總是想起葛印卡老師所說的話,我們僅對當下負責。 我偶而也會琢磨,自己過去到底干了些甚么,要承受這種煎熬─四年癌癥治療,然而我又想起自己僅對目前所發(fā)生的一切負責,那樣就足夠。 那就是我必須修習的部份。那就是讓我不受怨恨與憤怒束縛的部份。 在某些層面上,我厭惡這一切─疼痛、約見醫(yī)師、服藥、治療、靜脈注射、護理、依賴他人、一再入院。生這場病之前,我是那么健康、強壯又身手矯健。落入怨恨的境地是輕而易舉的,甚或是人之常情。 問:一旦沉緬于那樣的怨恨,就已經(jīng)不再安住于當下。 答: 對。內(nèi)觀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工具。我會開始觀察呼吸。 那些住院的晚上─炎熱、通風不良、幽閉恐懼的感覺,簡直無一可取。然而一旦專注于呼吸,就能安住于當下,最終一切紛擾也會結(jié)束。然后出院直到下次再入院接受治療。 盡管如此,我必須下功夫練習觀察呼吸,不能投機取巧。 問:妳也許還能活兩個月;也許多活兩年或更久。對妳來說,在那段時間內(nèi),最重要的是做些甚么來讓一切圓滿? 答: 我非常推崇簡樸與靜默,我所指的是心的靜默。 我并沒有花很多心思在推敲臨終的狀況。 我相信葛印卡老師所說,若你每天禪修,最終會有勇氣應對死亡。 我跟安寧療護人員談過,了解到死亡的過程可能會以許多方式逐漸展現(xiàn)。 因此,我只想盡量懷著安詳與覺知,活在每個當下。 而我想輕易就能做到,就像穿著大小合適的鞋子一般。我知道唯有透過每天殊勝的禪修練習,培養(yǎng)出精神自制力,才會成功。 我實在感恩,能學習到靜默這個奇跡;不是表面的靜默,那即使在焦慮不安的情況下也能感受到,而是內(nèi)在的靜默,那是不再受到內(nèi)心喃喃自語的困擾;這些內(nèi)在精神對話的根源,卻是恐懼和自以為是,剝奪了你對體察當下的靈敏度。 我不大能想到1月份之后,或幾星期之后的事,下一次化療將會在何時進行。上次我去醫(yī)院,醫(yī)師告訴我,腫瘤變大了,他準備叫我回家,不用再接受治療。 進行一輪化療之后,我獨自坐在醫(yī)院里,開車送我去醫(yī)院的人早已離開,以為我要留院進行四天療程,醫(yī)師卻告訴我,腫瘤并沒有縮小,甚至沒有穩(wěn)定下來,反而變大了。我感到訝異的是,自己僅是聽著他說的話,并沒有感覺特別煩躁。 當天聽到壞消息,實在出乎我的意料,而這簡直是噩耗。 果然,在四小時之后,腫瘤科醫(yī)師下令進行另一次掃瞄,并斷定腫瘤雖然變大,卻已經(jīng)喪失百分之七十五的質(zhì)量,因此他決定繼續(xù)進行化療。 那又是辛苦的一天。要通過這些煎熬,唯一的方法是練習安住于當下。 問:妳感到驚訝,卻沒有作出反應。妳的心有某部分正在觀察感受,保持平等心,因為妳曾經(jīng)那樣自我訓練嗎? 答: 也許吧。我能想象別人崩潰。我能輕易想象自己崩潰。這實在是噩耗。 院方曾經(jīng)說,有一絲細微機會,化療會有效,可是現(xiàn)在醫(yī)師說,那一絲機會不存在,化療起不了作用。 問:妳說過不管還能活多久,都不想這段時間被剝奪,妳要活在每一個當下。這種想法妳能再說一遍嗎? 答: 是的,真的是那樣。那是實際問題。我不想人生剩余的光陰,流失在恐懼、憤怒、怨恨以及懊悔上。我要做到那樣,唯一方法就是觀察當下的情形,而不是去看我所想要的樣子─如實觀察事物,并且對事物該當如何不抱任何期待。 問:妳的自由來自于活在當下,而且不起反應? 答: 是的。我現(xiàn)在明白,必須切身感受這項觀念的真相。 目前大家對正念的談論,鋪天蓋地。簡直成了時尚。 但這一切不外是自以為是。我覺知。我在當下。 當你真的覺知自己處于當下,你并不會覺察到自己正在覺知。你不會去思量覺知本身。 你所覺知到的是每一個當下的生滅。你不能同時著重在自己身上和自己的重要性之上,因為那永遠都會生起又滅去。 歸根究底,我們存在的本質(zhì)就是無常。這是眾所周知的,大家也一再贅述,但當你在每一個當下體驗到這種真相,對自我的執(zhí)著亦會消失。這沒甚么大不了。 這是一項簡單的觀念,卻又非常深奧。 無論我是否行將就木,我唯一真正擁有的,僅僅是當下。 文 | 臺灣內(nèi)觀禪修基金會 圖 | 網(wǎng)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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