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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童：小說靠邏輯動力做乘法，要擴展更要擺平的，是敘述的邏輯

 冬天惠鈴 2020-06-17

圖/Guim Tió Zarraluki 




作家蘇童，說到自己創(chuàng)作短篇小說的原因，他歸結(jié)于“只是喜歡”四個字，他以“香椿樹街”和“楓楊樹鄉(xiāng)”這兩個標志性地方構(gòu)建出了一個情感豐沛而飽滿的文學世界。他從不掩飾對短篇創(chuàng)作的野心，即使這也許會讓他成為一個孤僻者。

本文節(jié)選自蘇童的《短篇小說的使命》一文，他談及了語言的作用，“任何小說都要把讀者送到對岸去，語言是水，也是船，沒有喧嘩的權(quán)利，不能喧賓奪主，所以要讓他們齊心協(xié)力地順流而下，把讀者送到對岸去。”




短篇小說的使命（節(jié)選）



文|蘇童


01    

短篇小說的寫作就像畫郵票


我喜歡寫短篇，這沒什么可羞愧的，也沒什么值得夸耀的，沒有什么特殊事件對我的影響，也沒有任何殉道的動機，僅僅是喜歡而已。

“香椿樹街”和“楓楊樹鄉(xiāng)”是我作品中兩個地理標簽，一個是為了回頭看自己的影子，向自己索取故事；一個是為了仰望，為了前瞻，是向別人索取，向虛構(gòu)和想象索取，其中流露出我對于創(chuàng)作空間的貪婪。

一個作家如果有一張好“郵票”，此生足矣，但是因為懷疑這郵票不夠好，于是一張不夠，還要第二張、第三張。但是我覺得花這么長時間去畫一張郵票，不僅需要自己的耐心、信心，也要拖累別人，考驗別人，等于你是在不停地告訴別人，等等，等等，我的郵票沒畫好呢。別人等不等是另外一個問題，別人收藏不收藏你的郵票又是一個問題，所以依我看，畫郵票的寫作生涯，其實是很危險的，不能因為?？思{先生畫成功了，所有畫郵票的就必然修得正果。一般來說，我不太愿意承認自己在畫兩張郵票，情愿承認自己腳踏兩條船，這其實就是一種占有欲、擴張欲。

我的短篇小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寫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面目全非，但是我有意識地保留了“香椿樹街”和“楓楊樹鄉(xiāng)”這兩個“地名”，是有點機械的、本能的，似乎是一次次地自我灌溉，拾掇自己的園子，寫一篇好的，可以忘了一篇不滿意的，就像種一棵新的樹去遮蓋另一棵丑陋的枯樹，我想讓自己的園子有生機，還要好看，沒有別的途徑。


02    

作家對待自己的感情有技術(shù)


說到短篇的結(jié)構(gòu)，我感覺無所謂緊和松，文字如果是在虛構(gòu)的空間里奔跑，怎么跑都可以，只是必須在奔跑中到達終點，不會有人計時的，也不會有人因你奔跑姿勢不規(guī)范而判你犯規(guī)的，如果說結(jié)構(gòu)出問題，那作者不是氣力不支爬到終點，就是中途退出了。

用傳統(tǒng)美學探討短篇是一個途徑，一種角度，“聚”和“散”說起來是“氣”的分配，其實也是個敘述問題。我一直覺得創(chuàng)作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敘述的魅力，如果對一個小說，自己很喜愛，多半是敘述的力量，自己把自己弄暈了。

這時候，你覺得你可以和小說中的人物握手擁抱，你甚至會感受到自己在小說世界里的目光，比在現(xiàn)實生活里更敏銳、更寬廣、更殘酷或者更溫柔。也許自己喜歡自己這么多短篇，有點不正常，就像我不怎么喜歡自己的中、長篇，同樣也不正常。

我在短篇的寫作中，與長篇不同的感受其實非常簡單，寫短篇是為我自己而寫，寫長篇是為蘇童而寫，都要寫，因為我就是蘇童。


03    

孤僻者發(fā)出的歌聲 


好的短篇小說的得來，對我來說一樣是偶然的，我不認為自己在短篇創(chuàng)作上有任何天分，只是喜歡，喜歡就會心甘情愿地投入。

在短篇創(chuàng)作上，我有目標，目標有時候就是野心，我以前曾經(jīng)大言不慚地祈禱自己的野心得逞，不過就是要成為短篇大師之類的話，現(xiàn)在覺得自己很滑稽，不是野心消失了，是自尊在阻擋病態(tài)的狂熱，這種自尊是孤僻者覺悟后的自尊。孤僻者不要站到大庭廣眾前，盡管發(fā)出你孤僻的歌聲，孤僻的歌聲也許可以征服另一些孤僻的人。

我的短篇，通常都有一個較長的醞釀期，有時候覺得呼之欲出了，一寫卻發(fā)現(xiàn)障礙，我不解決障礙，一般是冷處理，擱置一邊。

有時候很奇怪，在寫另一篇小說的時候，會想通前面那篇的問題，其實是在一個相對完美的敘述邏輯里反省到了另一個邏輯的問題。從這個經(jīng)驗來看，每一篇小說里的小世界呈現(xiàn)不同的景象，但仍然是一個世界，所有人對世界的描述都是局部描述，所有完美的描述都有放射性，其中隱藏著一種邏輯的動力，它捉摸不定，卻必須駕馭。

我認為，小說不靠算計，就是靠這種邏輯動力。所以你說要擺平小說中的每一個元素，實際是采取分解。我的理解是小說靠邏輯動力做乘法，要擴展，更要擺平的，還是敘述的邏輯。


04    

追尋真實與翻轉(zhuǎn)真實


短篇小說有很多種類型，我傾向于學者哈羅德·布魯姆的說法，他認為現(xiàn)代的短篇小說不是契訶夫，就是博爾赫斯。

契訶夫
博爾赫斯

在布魯姆看來，這是兩種短篇小說，契訶夫式的短篇小說和博爾赫斯式的短篇小說。布魯姆說：“短篇小說的一個使命，是用契訶夫去追尋真實，用博爾赫斯去翻轉(zhuǎn)真實?！?/strong>以契訶夫名篇《萬卡》來解讀“用契訶夫來追尋真實”這句話，這封小男孩萬卡寫給爺爺?shù)男?，似乎寫得很雜亂的，但是你在靜心讀的時候，會真的讀出眼淚。我的淚點其實很高，但是契訶夫讓我讀出了眼淚。就這么一篇3000字的《萬卡》，可以體會到契訶夫真實的力量。  

無論是追求真實也好，翻轉(zhuǎn)真實也好，短篇小說的使命還是要去揭露現(xiàn)實。說到短篇小說的發(fā)展，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在反對歐·亨利、莫泊桑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這是當今短篇小說的一個總體趨勢和走向。雷蒙德·卡佛的小說開創(chuàng)了一種堪稱新時代短篇小說的視野，甚至是方法。

現(xiàn)在不僅是中國作家，在世界范圍內(nèi)，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都是在反莫泊桑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越來越趨向于一種簡單。





蘇童，1963年生，江蘇蘇州人。1980年考入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1984年分配到南京藝術(shù)學院工作。1986年調(diào)入《鐘山》雜志社任編輯。1991年轉(zhuǎn)為江蘇省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1983年開始發(fā)表小說，中篇代表作有《一九三四年的逃亡》《罌粟之家》《妻妾成群》《紅粉》等，長篇小說有《米》《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帶》《碧奴》《河岸》《黃雀記》等。其中，《黃雀記》獲得第九屆茅盾文學獎。




- the end -

編輯：孫蒔麥

*原文刊發(fā)于《文學報》2016年4月

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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