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棻解析

   小令瘭前見玉簫，解燈一曲太妖嬈。歌中醉倒詮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宮遙。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這首詞也是懷人之作，上片寫昔時相見，下片寫今日相思。

    起句前四字點明歌筵酒席，乃所見這地，后三字用詔人小說中人名，點明所見之人。范攄《云溪友議》所載韋皋和姜輔家中的婢女玉簫兩世姻緣故事，是大家所熟知的。以玉簫稱此人，即所以說明她乃是蓮、鴻、蘋、云之流，或者就是她們中間的一個。

    次句，“銀燈”點夜宴，“一曲”承“小令”來，“見”是初見，因是初見，前所未睹，故用一“太”字來形容其“妖嬈”出從，因而一見鐘情，生出下面許多文字。一曲又一曲唱著，要花許多時間。在聽她歌唱的時候，竟醉倒了，但誰能因之感到遺恨呢？她唱完之后，余音在耳，回到家里，酒還沒有醒，又可見得真是醉得可以。兩句著力寫她歌聲之妙，不獨美艷動人而已。上片都是回憶。

    過片寫別后的情景。春夜孤棲，故覺“悄悄”；久不成寐，故覺“迢迢”。這不是一般春夜的感覺，而是某一個春夜極其懷念已經(jīng)與自己相距很遠的“玉簫”時的感覺，所以接寫天遙祝地遠再見為難，惟有托之夢寐。“楚宮”字，也是暗里鴻雁巫山神女的身分，且為下入夢張本。李商隱《過楚宮》云：“巫峽迢迢舊楚宮，至今云雨暗丹楓。微生盡戀人間樂，只有襄王憶夢中”。詞人很可能從此詩得到一些啟發(fā)。

    結(jié)尾兩句寫相思之極，寤寐求之，以見鐘情之深，用意是深入一層，用筆則是宕開一層?！皦艋辍睜咳?，非常迫切，但與有其“無拘檢”的好處，即不比實際的人生會有許多間阻。由于沒有這種或那種間阻，非常自由，故用“慣得”以擬議之。“過謝橋”而以“踏楊花”作陪襯，不獨與上文“春悄悄”相應(yīng)，而且合于夢魂縹緲之情景。著一“又”字，則可見夢里相尋，已非一次，與上“慣得無拘檢”也相應(yīng)。謝橋，指謝娘家之橋，猶謝家指謝娘之家。張泌《寄人》：“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詩意與此詞下片相似。謝娘即謝秋娘，唐時名妓。

    相傳和晏幾道同時的道學(xué)家程頤，也很欣賞“夢魂”兩句，笑道：“鬼語也?！保ㄉ鄄渡凼下勔姾箐洝罚┻@句話不能直譯為“這是鬼話”，只能意譯為：“這樣的詞，只有鬼才寫得出來！”連這個老頑固都被感染了，也說明這兩句的確富于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