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 雅 浙 東竺岳兵今天生活在浙江的人們,大多富足而安逸,有多少人還記得起跋涉之苦?那號稱世界第一的跨海大橋,從嘉興市海鹽鄭家棣,經(jīng)錢塘江口杭州灣,到寧波市慈溪水路灣,只需半個小時就可以由此達(dá)彼了! 又有多少人還記得,唐朝的那位福建漳州人周匡物,上京趕考,因為家貧,只得手遮太陽,徒步應(yīng)舉,到了錢塘江岸卻無錢渡江,連宿兩夜,不得接濟(jì),無奈在錢塘公館題詩云:“萬里茫茫天塹遙,秦皇底事不安橋?錢塘江口無錢過,又阻西陵兩信潮?!?/span> 無疑,比起那個時候來,我們是幸福的。然而,歷史卻把“風(fēng)雅”這個詞,賜給了唐代的浙東—一條詩人紛至沓來、充滿詩情畫意的唐詩之路。 曾經(jīng)滄海 “浙東唐詩之路”的范圍,在錢塘江以南、浦陽江以東,包括蒼山山脈以北至東海這一地區(qū)??偯娣e約2萬余平方公里。這個面積,比起歷史上勾踐越國最穩(wěn)定時的疆土要小一些,比唐代肅宗乾元元年(758)“浙江東道”的建置所轄范圍,也少了幾個州,而與今天的“浙東”地域相合。 “唐詩之路”所指的浙東的地形,像一個倒放著的“爪”字,底面(即南面)一撇是括蒼山與大盤山,上面自左而右(即自西而東)三撇,依次為會稽山、四明山、天臺山。這三座山脈,由西南向東北傾斜,天臺山從關(guān)嶺算起向東經(jīng)天臺縣、新昌縣、寧海縣、奉化市、象山縣、鄞縣、寧波鎮(zhèn)海、定海區(qū),綿亙起伏155公里,陡落東海再起而為舟山群群島;會稽、四明兩山休止于今寧波、紹興平原。 歷史上的所謂“平原”,比今天的要小得多,它的海岸線,與現(xiàn)在的杭州至寧波鐵路線相去不遠(yuǎn)。而屢見于唐詩的鏡湖,卻比今天的鑒湖大110倍,總面積達(dá)二百多平方公里。李白“鏡湖三百里,菡萏發(fā)荷花”是對它如實的描寫。而今天的紹興市區(qū),唐代時多半是鏡湖水域,李白“東海橫秦望,西陵繞越臺”詩句,就把越國古都說成是水流圍繞著一個臺地。唐代詩人在詩中,往往用“海上”指代浙東,如宋之問“石帆搖海上,天鏡落湖中”,李白“我昔東海上,勞山餐紫霞”,像這樣的情況,在《全唐詩》中約有300例之多。 在倒“爪,形的南面,即三山交會處。是剡中,即今新昌嵊州盆地。 新昌嵊州盆地略呈三角形,西北邊以會稽山為界,東北邊與四明山接壤,南緣為天臺山麓線,總面積約數(shù)百平方公里。唐代時.這里尚是湖泊沼澤地,地面與海面的高程相差不多,東晉時,位于上虞縣的東山山麓尚屬淺海,到唐朝時,這里叫剡川,近年才稱“曹娥江”。剡川是與鏡湖連著的,這從賀知章年老歸鄉(xiāng),唐玄宗“詔賜鏡湖剡川一曲”便可得到證明。 海漲潮時,就出現(xiàn)海水倒灌。海水倒灌時,今嵊州市清風(fēng)附近的桐亭也遭淹沒;唐代詩僧貫休用“微日生滄海,殘濤傍石城”的詩句,記錄下了他親眼所見的潮水到達(dá)今新昌大佛寺的情景。 在三角形的底邊(南面),有一個較小的、更為封閉的沃洲盆地,即今新昌長詔水庫處。沃洲之名,按照《爾雅》的解釋,與剡溪源頭華頂峰、石梁飛瀑有關(guān)。沃洲盆地,西與天姥山僅一水之隔;東為沃洲山、水簾飛瀑;北接今新昌大佛寺;南有石梁、華頂。從華頂峰向南下30公里有天臺盆地,盆地東有國清寺、赤城山。始豐溪中穿盆地接靈江而達(dá)臨海、溫嶺。 唐詩之路的山水經(jīng)緯 “北馬南舟”,舟是古人旅游南方最便捷的工具。他們由水路坐船賞景,水盡登山放歌,于是有了“山水”、“山川”、“江山”、“河山”這樣的合成詞。 浙東的會稽山、四明山、天臺山這三座山脈水系匯注成的剡溪、靈江和位于寧波、紹興平原上的浙東運河,勾勒出了浙東唐詩之路的干線和支線。干線全長247公里,北起浙江錢塘江進(jìn)入浙東運河,到曹娥江折向南剡溪,然后翻過天臺山至始豐溪;從新昌向東行經(jīng)奉化溪口到寧波、余姚的路線稱支線,支線長136公里。支線西起新昌進(jìn)人四明山和天臺山水系匯注成的A江到寧波,與浙東運河合江而出海;位于浙東運河上的余姚接上虞一段水路也稱支線。 水由地載,山以水分,水是古今行政設(shè)置的主要依據(jù)之一,如河南、河北,江南、江北。 海拔1110米的天臺山華頂峰及其西起關(guān)嶺、東止鄞縣的山脊連線,是越州、明州與臺州的分水嶺,分水嶺向南流有多條溪河,其中始豐溪至臨海段,是唐詩之路干線。始豐溪源發(fā)大盤山和華頂峰,在天臺縣城匯合成大溪,國清寺、赤城、桐柏宮、寒巖,都在始豐溪流域內(nèi)。始豐溪向南流約46公里達(dá)臨海,有龍興寺、圭峰、委羽山以及南面的李商隱客寓地。分水嶺北流的水,各支流匯注成剡溪,唐《續(xù)高僧傳》云:“此乃會稽之天臺山也。” 華頂峰北面的溪水,是剡溪最大支流的源頭,向北流數(shù)里,有石橋(又名石梁飛瀑)?!短炫_山記》寫道:“石橋長七尺,龍形龜背,橋兩側(cè)崖壁對立,瀑布水從橋下飛奔而下,令觀者目眩心悸?!崩畎住皞?cè)足履半月”是對它最為形象的描述。而白居易“繚絞繚縷何所似,不似羅銷與紋綺。應(yīng)似天臺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則是對晚上觀瀑景觀的描寫。 過石橋向南4公里,有慈圣村。慈圣村往南,河床平緩,千山水注,始成剡溪。孟浩然從襄陽老家舟行經(jīng)越州至此,有詩云:“高高翠微里,遙見石梁橫?!睆拇仁ハ虮表権呦?8公里,就到了著名的沃洲。 沃洲原屬(山+卬)(a ng)山,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及梁慧皎《高僧傳》均稱“剡山沃洲”。沃洲在東晉時,是一處南北長里許、煙樹凄迷、四面環(huán)水的綠洲,與名山天姥,僅隔著一條剡溪。唐白居易《沃洲山禪院記》云:“東南山水,越為首,剡為面,沃洲、天姥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棲焉。晉宋以來,因山洞開,厥初有羅漢僧、西天竺人白道酋居焉;次有高僧竺法潛、支道林居焉;次又有乾、興……凡十八僧居焉。高士名人有戴逵、……許玄度、……孫綽、……謝萬石……、王羲之……凡十八人或游焉,或止焉?!?/span> 一種文化被另一種文化所吸收,就像輸血與受血那樣,有一個血型選擇的過程。白居易說的“十八高僧”,是推動外來佛教與中國本土文化融合并推動佛教發(fā)展的帶動人,而戴逵、許玄度、郗超、孫綽、謝萬石、王羲之等十八名士,則都是聳壑智士、名馳千年的歷史人物。唐代詩人追慕晉賢而紛紛來到這里,《唐才子傳》所載八大詩僧,均曾親履于此,吟詠不絕,在《全唐詩》中,“沃洲”、“天姥”一詞出現(xiàn)的頻率竟比“泰山”一詞還要多! 沃洲向北2.5公里有支遁嶺,《世說新語》、《高僧傳》記述的東晉高僧支遁向竺道潛買山的典故就產(chǎn)生在這里。孟浩然《宿立公房》詠道:“支遁初求道,深公笑買山。”過支遁嶺有蘭沿村。在新嵊盆地上,蘭沿村是最古的村落之一。比較蘭沿與小黃山兩地的海拔高度和文物遺存,可以大略看出在第三次海侵時期,越族居民為逃避海侵而從平原向南退縮到天姥山、會稽山、四明山、天臺山等海拔較高的山區(qū)的過程。后來海侵退去,留下許多湖泊沼澤,形成了極為暢通的剡溪?!昂纤炻?,清江初可涉”,“落日花邊剡溪水,晴煙竹里會稽峰”,大自然營造了這神秀世界! 沿剡溪前行 劉長卿的“鳥道通閩嶺,山光落剡溪”詩句中的“鳥道”在會墅嶺,會墅嶺也是唐詩之路的干線,這是一條由謝靈運開辟的“謝公古道”。從天臺山國清寺向北行38公里,途經(jīng)赤城山、關(guān)嶺、越萬馬渡再2公里到天姥山南端,再依天姥山麓西向北行6.5公里到會墅嶺。會墅嶺左有圳睦,是剡溪源頭之一,下接惆悵溪。有斑竹村、司馬承禎橋,是數(shù)百位唐代詩人從旱路游覽臺州、越州的必經(jīng)之道。惆悵溪過司馬承禎橋向北10公里與蘭沿村前的剡溪匯合后,北流11公里到今新昌縣城。新昌縣在古剡縣東南,有江南第一石窟大佛、謝靈運故宅、劉長卿碧澗別墅??滔写┬虏h城鎮(zhèn)北流5公里處有南巖,南巖是山海遺跡,中多螺殼洞穴,為7000年前卷轉(zhuǎn)蟲式海侵堆積而成。它是《列子·湯問》《莊子·外物》兩個寓言的背景,尤其是任公子“蹲乎會稽,投竿東?!贬烐椀脑⒀裕蚓哂袘驯阎?、鍥而不舍的內(nèi)涵,成了唐代詩人十分向往的地方。李白尋訪南巖后,常以任公子自比,他的詩集中有“愿隨任公子,欲釣吞舟魚”、“空持釣鰲心,從此謝魏闊’這樣帶“釣”字詩句的,有50余篇??梢哉f唐詩中與“釣”有關(guān)的詩句,大多以任公子釣鰲為典故。 過南巖6公里為今嵊州城。嵊州城古為剡縣縣治。境內(nèi)有東、西白山,皆為儒、釋、道之窟宅,東25公里,有王羲之身后建的紀(jì)念“書圣”王羲之的金庭觀。規(guī)模宏大,氣象恢闊。王羲之晚年隱居剡縣東南之罕嶺(今新昌縣東),其書樓丹池舊址尚存。 剡溪環(huán)繞今嵊州城西、南、東,向北流約20公里到嶀浦,又稱禹鑿,出自李白“嵑來游閩荒,捫涉窮禹鑿”詩句。浦又稱剡溪口,意思是剡溪到此為止,由此以北,溪流放寬成川,叫剡川。 剡溪在嶀浦一段溪流,被會稽山、四明山夾峙,左轉(zhuǎn)右旋,形如“了”字,稱了溪。六朝建有始寧縣,有晉宋謝玄、謝靈運故居遺址,唐有朱放、秦系等詩人隱居于此。詩人李紳三次在這里的龍宮寺讀書游賞,著名的“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詩作于比。今尚存龍宮寺的許多文物。 出剡溪口,水面忽然放寬,今稱曹娥江,但唐代及唐以前,它不叫曹娥江,叫剡川。在唐詩中,沒有“曹娥江”一詞,只有“曹娥”一詞,出現(xiàn)4次,這4次都是指曹娥廟,而不是曹娥江。所以《水經(jīng)注疏》說:“歷唐五代作志乘者,尚無曹娥、錢清之名。 水從嶀浦向北流6公里,西有小江,東有東山。小江是小舜江的省稱,這里在漢唐有“中國瓷都”之譽(yù)。又因為在它的西面有唐詩中屢屢提到的若耶溪,所以唐代詩人往來小江頗為頻繁?;矢θ皆娫唬骸敖夏昴甏翰荩^日日行人。借問山陰遠(yuǎn)近,猶聞日暮鐘聲?!?/span> 東山因有晉謝安“東山再起”的典故而往往成為唐代詩人的興奮點,其中最典型的是李白,他一遇挫折,便說“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jì)蒼生未應(yīng)晚”,東山時常使他激蕩起高亢的情緒。 唐詩中出現(xiàn)一百多次的“鏡湖”,在浙東運河與剡川交接處的西面,今稱鑒湖。在鏡湖的南面有若耶溪。若耶溪是唐代詩人最向往的地方之一,王維、貫休等許多詩人隱居于此。溯“浙東運河”11公里到柯橋,再13公里,便到了唐代文人周匡物因無錢渡錢塘江而在“公館題詩”的西陵了。 “浙東唐詩之路”通過詩人的詩歌勾勒出明晰的線路,但這條線路絕不僅僅和詩歌相關(guān),也不是唐代才憑空出現(xiàn)。實際上,浙東地區(qū)在史前時期就留下了人類文明的遺跡,很早就被越人所開發(fā),隨著晉室東渡,浙東地區(qū)和中國山水文學(xué)、書畫藝術(shù)以及宗教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唐代詩人來到這里,絕不僅僅因為這里秀麗的山水風(fēng)光。浙東山川和深厚的人文底蘊(yùn)在詩人們的歌詠下,不僅更富有詩情畫意,而且成為中國文化史上永恒的風(fēng)景,吸引著更多的人們踏上這條非凡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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