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背上了家里那只最小的漂亮背簍。我就知道他要趕集去了。我停止捕捉那只碧藍的蜻蜓。糾纏爺爺帶著我同去,爺爺只同意會給我買一袋果凍吃。爺爺曾把我放在背簍里,吃力地爬過了那個長長的崎嶇山路。從那以后就再也不愿意帶著我去集市了。不帶我爬山路是爺爺想做的。沒有誰能阻止他。他能如自己所愿。至于我的趕集心愿,誰也沒料到它會如此地難以實現(xiàn)。 周圍是草叢。我用胳膊當枕頭平躺在一塊石頭?上。一邊想爺爺一邊看天上的白云。過了一會兒鳥的叫聲,昆蟲嗡地一下飛過的聲音,風來時候樹葉的沙沙聲,河水隆隆聲都漸漸模糊了,遠去了,但是始終沒有完全消失??赡芪揖退?。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我睡醒以后知道爺爺沒有回來,就繼續(xù)閉上眼睛又睡過去。就這樣重復了幾回。到了后面,每一次的醒來都不敢即刻睜開眼睛,因為非常害怕還是見不到爺爺。因為在我鼓勵著自己再睡一覺吧,醒來就能見到爺爺了的時候已經動用了太大的信念和期望。期望有多深絕望就有多深 這時節(jié)我清醒而又有些迷糊地聽見了萬物的聲音交混在一起。我的心里只有寂寞的感覺。周圍的一切變得如此混沌。通常誰也不會去在意,如我這樣的一個孩子在這個世上與一棵樹,一棵草有什么區(qū)別??稍谶@種寂寞的時候這種怪異的思考卻縈繞在我的腦海。我不停地去把人從別的萬物中區(qū)別出來。把爺爺從人中區(qū)別出來,也把我自己從一群螞蟻一群飛蟲中區(qū)別出來。因為此時即使是美麗的蝴蝶我也沒有心思去看它飛舞。也不想打死一只蒼蠅丟在螞蟻洞周圍。通常我總與這些大自然的生靈為伍。我是大自然中的一種生靈,它們也是?,F(xiàn)在我卻只想看見一個人,不管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哪怕是瘸腿跛腳的流浪漢或是長胡子爺爺或是兇惡的老太婆,哪怕只是遠遠的在山頭出現(xiàn),也能代替一部分爺爺缺失的可怕感。而平常能令我如此開心的蝴蝶現(xiàn)在對于我的強烈孤獨感恐懼感毫無作用。人有人的偉大。作為同一物種而血脈相連。一切生而平等。而人有單屬于人的愛與困惑。 我跑進灶房里摳了一團早上的剩飯拿在手里吃。爺爺還沒有回來。期望與失望??謶峙c寂寞。天都快黑了。 對于一個孩子。獨自一個人在荒無人煙中去等待。沒有時間概念。分分秒秒都像很長很長的時間。爺爺這天的趕集,比起以往,既沒在太陽還很熱辣的時候回來。也沒在日落時分到家。作為一個孩子的焦慮便集中爆發(fā),恐懼達到了極點。 孩子的一個特點是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光陰的一個特點是人睡著睡著就第二天了。我蓬頭垢面的走到院子。爺爺顯然在我睡著的時候回來了,他指著桃花樹下說昨天從集市上帶回來了一只羊,說從此我要負責照料它。第一次相見我僅僅蹲在小羊旁邊,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這的確只是一只很小的羊。 我沒有出生的時候。爺爺就一個人在山上搭了屋子。栽種果樹,開荒造田,將養(yǎng)蜜蜂。爺爺有一把土獵槍,也有一把二胡,還有許多別的彈唱工具。常常打獵也常常在花中日暮里彈唱滄桑而悠遠的民歌山調子。我二歲后就有弟弟了。爸爸那個時候去了北方,媽媽寄去了許多信但是弟弟出生時他也沒有回來,以后的幾年也沒有回來。媽媽說他生死未卜毫無音信。那些年一個說要去遠方的人總是過了很久很久才會找到回家的路。為了養(yǎng)弟弟,媽媽就把三四歲些的我丟給了山上的爺爺。 我向來孤單的長在爺爺身邊。爺孫倆人相依為命?,F(xiàn)在卻有了一只小羊。 爺爺在小羊的脖子上拴了一個小鈴鐺。還拴了一根小繩子,爺爺說不牽著繩子它會跑遠了找不到。起初我總是牽著它。牽著的時候我倆之間會隔著一根繩子的距離。我想它這么小,一直往前走很遠爺爺也一定能找到它的。所以沒過多少日子我就把繩子扔了。小羊和我親密的融合。羊的眼睛里我就成了一頭小羊,我的眼睛里羊就成了一個小孩子。我們形影不離。爺爺總是慢悠悠的叮叮當當?shù)淖鲋约旱氖虑?。幾乎不參合我們也不著急尋找我們?/div> 我們來到溪邊,小羊喝水我也喝水。小羊專心吃青草的時候,我在旁邊用小鋤頭挖蟲子,(爺爺給我打造了一把非常小的木鋤頭)或者采一把花又把他們一朵朵種進土里,然后挖一條小小的溝把水引過來澆灌它們。小羊經常固執(zhí)的啃吃或者踩踏我種下的花。于是在它長出一點點羊角的時候,我們兩個整天頭對頭的頂架,而且勢均力敵,它退我進,我退它進或者雙方一動不動的相持頂著。爺爺目睹的時候從不為此感到憂慮而勸阻。我想爺爺應該是理智的然而實際上他什么也不去想,就像他的果樹自然生長任它們經受風吹雨打病害,就像他的蜜蜂自然采蜜管它們釀造出什么瓊漿。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他的眼睛里我用腦袋頂小羊和小羊用角頂我沒什么不同。他不顧及這是否危險。但是帶我爬山路卻讓他害怕。 小羊臥著的時候我總是枕著它的肚子睡覺。它舔舔我的頭發(fā)。就像它是一只頗有愛心的媽媽,對自己的孩子溫柔以待。我對媽媽的感覺也并不清晰,所以在這樣的時候,小羊在我的感覺中幾乎就像是我的媽媽了。然而我還是努力去區(qū)別著媽媽的懷抱和小羊的肚皮。融合萬物而分辨萬物。這就是我作為孩子的固執(zhí)與掙扎。 許多日子的傍晚,我們吃過了晚飯。夕陽慢慢的滑落。爺爺會在小山包的大樹下吹笛子。我會爬到樹上枝杈牢固交叉的地方半躺著翻看書里面的圖畫。小羊也臥在金黃的暮色里,靜靜的咀嚼著,誰也不知道它是否看見了什么,是否在思考著什么。而我總在心里默念再過一會天空就會有星星出來。也許是月亮。 時間像是流淌了千年。終于笛聲停了。爺爺?shù)墓适拢瑺敔數(shù)那楦幸搽S著風隨著笛聲飄遠。“海娣,你下樹吧,天就黑了”。我哧溜地索下來。驚飛的幾只棲息在樹上的小鳥稍稍徘徊又飛回到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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