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 水(散文) · 馬騰馳 漿水,在炎熱得要冒了煙的夏日,有了漿水,有了漿水的飯食,那酷暑那褥熱似乎一下子也消退下去了。 吃飯時,如果桌上有了純純的一碗漿水,端起來美美地喝上一口,嘿嘿,不由得你要咂摸著嘴長長地“哎------”了一聲,這有了獨特滋味的一聲“哎”,是味蕾一下子被激活被喚醒之后下意識的贊嘆,這一聲贊嘆是滋潤的,是快活的。漿水,酸酸的香香的獨特的味道,從這聲贊嘆里,你就能感知到它是美妙生動的。 漿水,是昔日關(guān)中這塊地面上農(nóng)人夏天必備的一味消暑神湯。其實,這味神湯做起來也并不復(fù)雜,用下過面條的清面湯做湯,泡入芹菜,經(jīng)過高溫發(fā)酵之后即成。做漿水的芹菜,要用稱作麥芹菜的細細的小土芹菜,適當(dāng)保留一些芹菜葉,淹泡好后吃起來才會細嫩爽口,萬不可用粗壯而有許多纖維的西芹,那西芹粗糙碩大,吃起來太硬扎,滿是纖維筋絲,難以咀嚼下咽,如此,就斷無吃漿水菜原本之意趣了。 漿水經(jīng)過高溫發(fā)酵,其內(nèi)含多種有益菌與酶,有了清爽利口,祛暑除煩,理氣生津與降壓降糖的奇特功效,并對泌尿系統(tǒng)有很好的調(diào)節(jié)作用。漿水,除具有如此這般的好處之外,那種酸酸爽爽與沁人心脾的悠長味兒,不僅是一種口福,更是一種身心的享受了。沒有吃過漿水的人,你給他說多么地多么地美味,他絕對是體會不到其中的妙處的。 小時,在老家大張寨,到了夏天,每家每戶都要做漿水,老家人把這叫作窩漿水。各家院子里的石墩上、方木凳子上,或者準(zhǔn)備蓋房臨時摞起不高的磚瓦墻上,都放有一個漿水缸,這是在曬漿水。曬漿水,是為了讓乳酸菌快速發(fā)酵并促使其它有益菌快速生長,二是在大太陽底下暴曬著,要借高溫與太陽紫外線殺滅了細菌。 窩漿水的器皿忌用鐵器,那年月,各家各戶的漿水缸不同,有瓦缸的,有粗瓷盆的,條件好一點的,也有用了比較貴重的細瓷缸。做漿水以前,要將盛漿水的各種器皿徹徹底底地清洗干凈,細心的人,還要用高度白酒反復(fù)涮過,算是嚴(yán)格消了毒,盆不干凈, 最容易壞了漿水。開始窩漿水,可以從別家盛來一碗做引子,有了引子,漿水發(fā)酵得快,很快就能食用。沒有引子也無妨,只不過多等幾天,漿水也就自自然然地曬好了。器皿清洗好,先倒進去煮過面條后清清的面湯,再把洗凈涼干的芹菜放入其中,也可放了苦苣菜與薺薺菜之類的菜蔬,完后,在漿水缸上覆蓋了白色的干凈布子,放在太陽底下曬上幾天,就可以吃上酸爽濃烈的漿水了。 用這窩好的漿水做成漿水面、漿水?dāng)噲F、漿水魚魚或漿水菜豆腐等等的漿水飯,用炒過的、看上去綠綠的鮮嫩韭菜做臊子,再調(diào)上汪汪的紅紅的油潑辣子,拌上蒜水,一大碗漿水飯立馬端了上來。嘖嘖嘖,看著都香,不由你要匆忙端起碗,“吸哩呼?!泵烂赖爻陨弦煌耄查g,一碗底朝了天,不行,香,真是香呀,還得再來一大碗才過癮!吃畢,不光頭上冒著的道道熱汗消散下去,五臟六腑里的那個受活,那個回味無窮,全身的那個舒坦勁兒,不知用什么言語來形容了。 1994年夏天,我們一家搬離老家去了銅川,世事變幻,為生活所忙、所累也因了條件的限制,家里多少年沒做過漿水了。那時,實在想吃漿水了,也在街上買一小碗漿水面或漿水魚魚解解饞。我心里就嘀咕著,漿水被當(dāng)成了商品大量售賣,不知它是用什么方法快速制做出來的,也不曉得它是否加了其它的什么化學(xué)原料?不管怎么說,咋樣吃,就是吃不出來小時候那個純正誘人的漿水味道來了。 斗轉(zhuǎn)星移,世事輪回,十多年后我們又輾轉(zhuǎn)回到了咸陽。和妻子一起上班,老家在戶縣(現(xiàn)西安市鄠邑區(qū))的一位女同事,她們倆無意間聊起了漿水,妻子那位女同事熱情良善,送來了一碗漿水引子,并說了他們老家不同于禮泉的漿水做法。前邊清洗漿水缸的工序一樣,后邊的做法就大不一樣了,他們的做法是:芹菜,要在開水鍋里焯一下,才可以放入漿水壇子,然后再把滾燙清純的面湯倒進去。禮泉的漿水缸是敞口的,他們的漿水缸一定要嚴(yán)密封口。解決這個問題很好辦,去街上買來那種小口大肚子、頂上用碗倒扣并能在碗口周圍旋了水,以水密封壇口的那種泡菜壇子。噢,明白了,渭河以南做漿水的方法,不管是把滾燙的面湯倒進壇子里,還是焯一下芹菜,都是在高溫滅菌,密封了的壇子口又隔絕了漿水與外界的空氣接觸,不僅省去了在太陽底下暴曬的程序,而且漿水不容易壞。另外,這種做法,也不像我們老家,只能在夏天才能吃上漿水,其它的季節(jié)就跟漿水無緣了。渭河以南漿水的做法方便、科學(xué),好過了渭北平原上我們老家禮泉一帶的做法。 現(xiàn)在,我們家窩著的這一壇漿水近三十年了,我稱它是漿水里金不換的“老湯”了。缸里的漿水不斷地吃著,不斷地給里邊續(xù)著新鮮的面湯與芹菜,任何時候,這漿水都是鮮美誘人的。吃時,揭開壇子上邊當(dāng)蓋兒使倒扣著的碗,壇內(nèi)的漿水晶瑩剔透,清亮清亮的,可以映照出了人影。喲,你聞,幽爽、有著鮮美與清香味兒的那種味道撲鼻而來,瞬間就彌漫了整個廚房,獨特饞人的香味,叫人不禁口舌生津,有了口水在嘴里打轉(zhuǎn)兒。妻子熱心,常拿了漿水,或給別人做了漿水引子,或送人嘗鮮。 這漿水里泡過的芹菜也是一道美味,往出撈時一定要用干凈的筷子,筷子絕不可見生水見油,見生水見油,漿水必壞無疑。撈出來的芹菜根據(jù)各人的愛好,或切丁,或切絲,或切成了薄片,無需放其它的佐料,只放了辣椒面、花椒與鹽,用燒得滾燙滾燙的菜子油“嗞啦”一聲潑過,調(diào)拌均勻,夾起這脆嫩水靈的漿水菜放入嘴里,“咯嘣”、“咯嘣”咬著,那個酸香脆爽,那個清美味道,比吃肉還要香。 說到漿水菜,想起了針灸功夫十分了得,一根針就能解決許多人病痛,被人們稱為了史神針的一真先生。他老家在咸陽渭河以南的安谷村,往昔,姜子牙從這里走過,這個村子與其周圍的村子都是大有故事的。因為村子厲害,在我們這個小圈子里,大家說起他老家村子時,直接省去了省、市、區(qū)(縣)的界定,威威武武地統(tǒng)稱為“中國安谷”。就是這個從“中國安谷”走出來的能成人,跟我去甘南旅游的路上抬了一個路上的杠。他說:“那漿水里的菜不能叫漿水菜,應(yīng)該叫酸黃菜!哎,我問你,淹泡之后的芹菜,味道是不是酸的?顏色是不是黃色的?酸黃菜嘛!安谷就是這么叫的!其它地方的人,怎么想叫了啥就叫啥?比如你們禮泉,咋就隨意地叫了漿水菜?這不對!這怎么行?!” 你看這人杠不杠?他們老家安谷村的叫法,就應(yīng)該是全國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叫法了?我接他的話:“從漿水里撈出來的菜,叫漿水菜不是更準(zhǔn)確嗎?你安谷一個村子叫酸黃菜,難道一個世界上的人,都應(yīng)該叫酸黃菜?!”“是,應(yīng)該叫酸黃菜!全世界的人,我看都應(yīng)該叫酸黃菜!!!”他斬釘截鐵回答道不容你反駁了他。 你看,你看看,這人醫(yī)德高尚,醫(yī)術(shù)不凡,屬于了高人一類,無論走到了哪里,他的診療水平在那兒明晃晃擺著,你不服他不行!嗨嗨,生活中,他怎么就這么愛較真愛跟人抬了杠呢?呵呵,人們叫他“杠長先生“,看來是名符其實,稱謂不虛,不虛稱謂! 抬了一路的杠,那天中午我們到了甘肅臨夏,在那家飯館,中午飯吃的是漿水面,就的是酸黃菜。哎呀呀,不,就的是漿水菜!唉,這一路上,因為漿水菜還是酸黃菜的叫法一直在抬杠,杠,把我都抬暈了。 杠抬得猛,口干舌燥,七竅要生了煙,那天中午的漿水面吃了兩大碗,這漿水面比平時吃起來更香了很多。 2018年08月27日于馳風(fēng)軒
作者簡介: 馬騰馳,陜西禮泉縣人。出版有雜文集《跋涉者的足跡》,散文集《山的呼喚》,也獲得報刊多種獎項,不值一提。喜愛文字,閑來寫寫一樂,而已,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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