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一個戴著孝箍的男人在江邊獨(dú)自站了許久。這是父親生前常來釣魚的地方。 一年前,就是在這里,肖琳勸父親和他一起去省城生活、到大醫(yī)院治病,卻被父親一口回絕。 父親要留在老家新縣箭廠河鄉(xiāng),繼續(xù)尋找一位失散多年的親人。 想到這里,肖琳掩面痛哭。喪父之痛讓他更加理解了父親的堅持,他決定繼續(xù)尋親,替父親完成遺愿。 這條尋親之路,跨越了三代人。 肖家要找的人,是肖琳的曾祖父——革命烈士肖永貴。肖琳對曾祖父的全部了解,僅來源于一張《革命軍人犧牲證明書》。 這張紙已經(jīng)破損泛黃,但對于肖家格外珍貴,紙上正反兩面不過200字,“肖永貴同志于1929年8月參加革命工作……任團(tuán)政治委員,不幸于1933年5月26日,在四川省洪口鎮(zhèn)光榮犧牲……”年齡和遺物兩欄,均是空白。 ▲ 肖永貴《革命軍人犧牲證明書》 1954年,證明書被轉(zhuǎn)交給肖琳的爺爺肖子三。在此之前,沒有任何關(guān)于肖永貴的東西寄到家里,肖子三從小在沒有父親的環(huán)境中長大,父親是生是死也無從得知。 肖永貴離開家那一年,肖子三只有8歲,后來流落街頭,以撿破爛為生。直到見了這一紙證明,肖子三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在反三路圍攻的戰(zhàn)役中犧牲。 6年后,不到40歲的肖子三離開了家鄉(xiāng),懷著一絲希望前往四川省通江縣洪口鎮(zhèn),或許還能在那里找到父親的埋葬地。 “一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民,還得了肺病,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找了一個月,就為了找自己父親埋葬的地方,那該多么艱難?!?/strong>肖琳曾聽父親講起這段往事,當(dāng)年爺爺肖子三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再繼續(xù)找下去,只能遺憾而歸。 這位老人在1981年因?yàn)榉螝饽[去世,肖琳的父親肖顯明曾在病榻前,聽肖子三訴說著心里的“放不下”。肖顯明知道,“找到肖永貴”,今后應(yīng)該由他繼續(xù)完成。 在肖琳的印象里,父親一直對這件事念念不忘,常四處奔走打聽曾祖父的消息。肖顯明向來不是一個固執(zhí)的人,唯獨(dú)對此非?!拜^真”。 肖琳想起當(dāng)時父親要在肖家的祖墳,為先祖肖永貴設(shè)計一處衣冠冢,想讓他落葉歸根,還因此和刻碑工匠起了沖突。父親執(zhí)意要把犧牲證明書上的所有字都刻在碑上,工匠嫌不劃算,“只能刻100個字,多一個都不行!” 那天,肖琳老遠(yuǎn)就聽到了胡同深處的爭吵聲。他趕過去拉開兩個人,勸父親在一旁歇息,又走過去和工匠商量。 “你刻一塊碑多少錢?” “一千?!?/p> “就是10塊錢一個字,我還按10塊錢給你,200個字,全刻上,行不?” 工匠默不作聲,在一旁盤算著全刻上去的收入,父親皺著眉頭強(qiáng)調(diào):“錢不差你的,但石碑上的字,一個也不能少!” 在回去的路上,父親告訴肖琳,每天只要他一睜眼,想起找先祖的事情,心里就十分不舒坦。肖琳寬慰父親,從爺爺?shù)礁赣H,找了48年了,不急在一時,還是身體更要緊。父親卻說:“我老了找不到,就讓你找,你老了還找不到,就讓你兒子找?!?/strong> 這句話,肖琳一直記在心里,肖家的這份守候與期盼亦從未減弱。 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2015年夏天,肖琳帶他去做了體檢。等結(jié)果的那兩天,父親還是一早就出門釣魚,坐在江邊,面色卻比往常凝重。 “怎么沒放辣子?”父親捧著肖琳送來的午飯,用筷子挑了兩下。肖琳知道父親愛吃辣,但父親這咳嗽病一直不好,他便經(jīng)?!巴恕狈爬苯?。 父親吃著飯,肖琳拿起魚竿,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出了心底的想法:他想把自己的飯店盤出去,帶父親去省城生活,到那邊的大醫(yī)院好好治病。 “你曾祖還沒找到,所有的親戚都在老家,這?走更不知道怎么找了?!备赣H最放不下的依然是尋找先祖的事,“咱當(dāng)?shù)卣苍谡耶?dāng)年參加紅軍的人,我想你曾祖,很快就有信了?!?/strong>說到這里,父親才面露一絲微笑。 肖琳拗不過父親,只能暫時松口,“等拿了體檢報告再說吧?!?/p> 沒想到的是,醫(yī)生告知的結(jié)果卻是“只剩半年了”。 肖琳近乎崩潰,他站在路邊泣不成聲,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怎么可能……” 父親反倒格外冷靜地安慰肖琳:“這沒啥,做人都有這么一天,你現(xiàn)在工作家庭都挺好,也不用我操心。我唯獨(dú)放不下的,是找你曾祖的事。”說罷,從兜里掏出疊好的那張犧牲證明書,遞給肖琳。 肖琳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接過這張紙,他多么希望父親能健健康康的,今后他陪著父親一起找,多久都可以。 父親離世后,肖琳決定留在家鄉(xiāng),他找人用最好的木材做了一個相框,把證明書裱了起來,就掛在自家的飯店里。 望著墻上的證明書,肖琳想起自己高中畢業(yè)時選擇參軍入伍,很大程度上是因?yàn)槁牳赣H說起曾祖父的過去,受到了曾祖父精神的感召。肖琳曾在部隊圖書館見到過曾祖父的名字,一份團(tuán)級干部名單上寫著:第十師29團(tuán)政委,肖永貴。 這是他第一次在犧牲證明書之外的地方,見到曾祖父的名字,“那一刻我很高興,感覺離找到曾祖更近了?!?/p> 而此時,肖琳站在飯店里,告訴自己:“曾祖,我一定要找到你。” 后來的幾個月里,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電臺的聲音里,人們知曉了這條特殊的尋人啟事:
每當(dāng)有客人來店里吃飯,也總是被相框里的證明書和尋祖啟事吸引,也有老兵會站著認(rèn)真讀完所有字,然后向肖琳點(diǎn)點(diǎn)頭以示敬意??上У氖?,兩年過去了,肖琳依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這場尋找,似乎看不到終點(diǎn)。 一天晚上,肖琳收拾好飯店準(zhǔn)備打烊,剛走出門聽見手機(jī)通知聲,才想起來手機(jī)忘了拿。因?yàn)槠>?,他有些不耐煩地回到屋里,瞥了一眼手機(jī),看到了一條讓他難以置信的彈窗: “頭條尋? | 尋找河南籍烈?肖永貴的后人” 彈窗的另一頭,連起的是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 工作人員小楊,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從檔案室抱來一大摞資料,里面記載著烈士人員有限的信息,小楊一邊對著電腦更新記錄,一邊用便簽條寫下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名字,再貼到英烈墻相應(yīng)的名字旁。 在長長的英烈紀(jì)念墻上,這些黃色的便簽條越貼越多,偶爾才有幾張被取下——當(dāng)小楊和同事聯(lián)系上烈士后人的時候。 這里長眠著25048名紅軍烈士,因戰(zhàn)爭殘酷,年代久遠(yuǎn),其中1萬7千多名烈士沒有姓名,有姓名記載的外省紅軍烈士僅218人,其中就有肖永貴。長期以來,前來祭掃的后人不足10位。 直到去年7月,今日頭條發(fā)起了“尋找烈士后人”項(xiàng)目,借助今日頭條的平臺、技術(shù)和龐大的用戶基礎(chǔ),為烈士尋找失散親人,幫助英烈魂歸故里。 小楊得知了之后,嘗試用頭條尋人平臺發(fā)布了幾條信息,沒想到真的有了回音。肖琳看到那條彈窗后,第一時間與川陜烈士陵園取得聯(lián)系,想要確認(rèn)真假,很快收到了答復(fù):“有你曾祖的名字!就在我們烈士陵園里面!” “我們要一起去川陜烈士陵園祭拜曾祖父了?!?6歲的肖琳興奮地告訴家人,“我們找了64年都沒找到,結(jié)果看到了今日頭條的推送,半天時間就找到了,簡直有點(diǎn)不敢相信?!?/strong> 半個月后,肖琳和當(dāng)年爺爺肖子三一樣,前往四川通江縣,而這一次將不會再失望而返。一路上交通順利,肖琳想到先烈們曾在異常艱苦的條件下行軍,心懷感恩。 在烈士陵園所在的山下,肖琳踏著長長的臺階,一步又一步,沉重而堅定。工作人員幫他在英烈墻面前找到曾祖父肖永貴的名字,指著遠(yuǎn)方陵園里的墓碑告訴他,曾祖父就在安葬在這片土地下。 肖琳穿過一條狹窄的路,站在眾多無名烈士墓碑之間,深深地鞠了一躬。“曾祖父,我們終于找到您了。爺爺,爸,你們的遺愿,我完成了?!?/strong> 肖琳久久不愿離去,看著眼前近兩萬個烈士墓碑,思緒萬千。他有幸找到了先祖長眠之處,可依然有這么多先烈與后人失聯(lián),就像回不到故鄉(xiāng)的游子。肖家三代人的尋根之路終于結(jié)束了,而更多的烈士后人,或許還在無盡地等待中。 好在當(dāng)大數(shù)據(jù)等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介入,依靠頭條尋人這樣的平臺,漫長而艱辛的尋親之路正在逐漸被縮短。 大面山戰(zhàn)役中光榮犧牲的烈士陳自剛,曾在當(dāng)年英勇地完成了占據(jù)山頭的任務(wù),卻在收拾戰(zhàn)場時被一個奄奄一息的敵軍軍官放了冷槍。陳自剛因流血過多而犧牲,年僅23歲。 侄孫陳軍感嘆:“大爺爺犧牲前,還沒有成家,家里也只有一張他的烈士證,人也不知埋在哪里。找到大爺爺是全家?guī)状说膲粝搿?/strong>” 多年以后,陳軍才通過頭條尋人找到了他的墓碑。截至2019年7月7日,“尋找烈士后人”項(xiàng)目與國內(nèi)106家政府部門及烈士陵園、紀(jì)念館進(jìn)行合作,已經(jīng)發(fā)布4193例烈士尋親案例,成功找到其中438位烈士的親屬。 頭條尋找烈士后人將會一直進(jìn)行下去,而烈士后人們也如肖家三代,從未停止過尋找自己的根。 小時候,肖琳曾聽到村里最老的老人說起曾祖父的相貌,四個字,“一表人才”。后來,最后一個見過肖永貴的老人也去世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記得曾祖父的樣子。 然而,肖琳深知,在每一個先烈后人的心里,這份深入血緣的記憶永遠(yuǎn)不會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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