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古城遺址俯瞰 7月6日,良渚古城遺址成功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良渚一夜成名。 7月16日,規(guī)模最大良渚玉器珍品亮相故宮武英殿,開始兩個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間的對話。 良渚文化是中國史前時期最為燦爛的文化瑰寶之一,以玉器為代表的出土物是良渚古城遺產(chǎn)價值的重要承載要素。良渚文化玉器以其數(shù)量之多,品類之豐,雕琢之精,達到了中國史前玉器文化的巔峰。 良渚國王和權貴通過一整套標識身份的成組玉禮器及其背后的禮儀制度,達到對神權的控制,從而完成對王權、軍權和財權的壟斷。以大量玉禮器隨葬的良渚文化大墓,集中體現(xiàn)了王者的高貴以及男女貴族的分工。良渚文化所創(chuàng)造的玉禮器系統(tǒng)以及治國理念,也被后世的中華文明吸收與發(fā)展。 良渚玉器的制作技術高超,達到了中國史前制玉水平的高峰;良渚人創(chuàng)造了統(tǒng)一的神靈形象,并圍繞對神的崇拜,設計出以琮、鉞為中心,用以表征森嚴等級制度的玉禮器系統(tǒng),神人獸面像是良渚文化玉器的主宰,是良渚人崇拜的“神徽”,普遍見于玉琮、玉璧、玉鉞之上。 反山M12玉琮王神徽,在良渚文化的禮玉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 多少人都在試圖解讀這個圖案,是人還是獸,是人獸合一嗎,是一人一獸嗎 ,如果是,人又是何人獸又是何獸? 徐達斯先生在《世界文明孤獨史》中,旁征博引,采用嚴謹?shù)摹叭刈C據(jù)說”,結合世界史前文明的種種證據(jù),為我們詮釋了三星堆、良渚、半坡等史前文明的真實面目,揭開良渚神徽之謎! 在距今5200年的良渚玉器里,最著名的就是浙江余杭反山良渚文化遺址墓葬中出土的大型玉琮上浮雕的“神人獸面紋”。這幅浮雕表現(xiàn)了一個戴著碩大羽冠,人面人身、獸足鳥爪,身上遍布變形夸張的鳥紋的神人,用雙手護持著胸前一個凸起的幾何圖案紋神面。這種神徽通常由兩部分組成,其主體是一個戴羽冠(呈天蓋狀)的羽人圖案,方面環(huán)眼,雙臂作鳥翼狀張開,雙腿曲屈呈蹲踞之勢,而以鳥爪盤結收形,全身用陰刻線條刻出卷曲的云紋;另一部分是用陽線刻出的豬首形象,大鼻,睅目圓睜,巨口獠牙(有的刻出獠牙,有的沒有);羽人雙手持豬首,作駕馭狀,雙足呈鳥爪盤于豬首下。 反山M12玉鉞王 為何判定為豬首?豬紋在良渚禮玉上大量使用。根據(jù)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馮時先生考證,在古老天文學傳統(tǒng)中,豬是作為北斗七星的象征的。在臺灣許作立先生所藏的一塊玉璧上,豬的圖像刻于璧面中央,口微張,背有鬃毛,長尾上揚,一后腿系有繩索。玉璧為灰黃色,外徑15.6厘米、孔徑4.6厘米、厚1.25厘米,豬的圖像長4.8厘米。豬的寓意顯然不可能是為反映當時畜牧業(yè)生產(chǎn)的進步,因為在同時的禮玉之上,還可以經(jīng)常見到鳥和云氣的圖像,這些圖像都與天文具有密切的聯(lián)系。因為我們不能想象古人會在一種莊嚴的祭天禮玉上雕刻與敬天無關的內(nèi)容,顯然,根據(jù)古人對于北斗的神秘理解,將雕刻在禮天玉璧上的豬視為北斗應是合乎情理的。事實上,圖像中豬的身上特意刻有四個星飾,應是以豬應合斗魁四星的象征,而微揚的豬尾雖然顯得過分夸張,但卻像是連接斗魁四星的斗杓,這在形象上與北斗也十分接近。 良渚玉璧上的精美豬紋 安徽省含山縣凌家灘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一件奇異玉雕,為豬、北斗與北極星、太一的聯(lián)系提供了實物證據(jù)。這件玉鷹雕塑出土于該遺址29號墓,玉鷹的胸前刻一圓環(huán),環(huán)中雕有平行指向四方的八角圖形,奇特的是,鷹的雙翼被雕成了一對東西向的豬首。馮時先生認為,這種特殊的八角圖形實際就是九宮圖形,九宮布列于圓環(huán)中央實際體現(xiàn)了太一行九宮的古老觀念,整個圖案因此構成了一幅九宮璇璣圖。東西向的一對豬首暗寓斗建授時而周天運行。 安徽含山凌家灘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鷹豬合體玉雕 徐達斯先生在此基礎上結合韋陀靈知神話進一步進行考證。在韋陀神話中,有豬駕星車的原型,北斗星君摩利支的坐駕是七只小豬,在這些神豬的拉動下,北斗七星環(huán)繞北極星杜華珞珈旋轉(zhuǎn);處于北極星的太一神即是少皞伏羲,對應于韋陀靈知神話中居于杜華珞珈的“神中之神”毗濕奴,而毗濕奴的坐駕則是來往于天地之間的鷹王迦魯達。以此為線索,最終的解讀呼之欲出:鷹作為毗濕奴的坐駕,是太一、少皞伏羲的象征符號,猶如豬是北斗七星的象征符號。玉鷹胸前的九宮圖與玉鷹本身構成了太一行九宮的圖像,因此帶有九宮圖的鷹即象征了高踞于宇宙之巔的“神中之神”少皞伏羲、太一、毗濕奴;鷹的雙翼呈現(xiàn)為東西向的一對豬首,正是北斗環(huán)繞北極星旋轉(zhuǎn),或北斗為帝車,載天帝太一巡行這一靈知天文意象的表現(xiàn)。這件奇形玉器,將北斗(以豬為象征符號)、北極星、太一(以鷹為象征符號)結合為一體,揭示了史前華夏北斗、北極、太一崇拜的起源,即韋陀靈知體系中有關七大圣哲以及毗濕奴的靈知神話。這個靈知神話顯然也與一套完整精密的靈知天文結合在一起,從而展示出高妙的靈知義理。 摩利支天駕駛著七頭豬拉的北斗星車 羽人是誰?這個人形紋飾很明顯是人鳥合體的形象,圓睜的環(huán)眼,比較接近鷹眼,而與下面豬首的巨大睅目有所不同。神人頭上的天蓋狀羽冠標志了這個神靈來自宇宙最高的位置。這人形圖像就是太一。在一件良渚出土的雙鳥玉佩上,頭戴天蓋狀羽冠的神人雙手張開,各御一鳥,應該是太一神的另外一種形象。 太一為何?楚簡《太一生水》論“太一”是宇宙創(chuàng)生的本原、最高的形而上實體。而在楚帛書《創(chuàng)世篇》原始混沌大水之中,也出現(xiàn)了造物之主雹戲,雹戲即是伏羲,也即混沌原始大水的主人。伏羲無疑是造物之主、創(chuàng)世之神。宇宙創(chuàng)生的次第也與《太一生水》所載基本符合,即太一/伏羲創(chuàng)生天地、神明/四子、陰陽/日月、四季/四時。 在湖南長沙馬王堆1號漢墓出土的西漢“非衣”帛畫中,處于畫面上方的天神世界描繪如下景象: 位于中央頂部的人首蛇身形象代表最高天神,周圍環(huán)繞著飛鳴的神鳥;左方為一輪新月,月中有蟾蜍、玉兔,一個仙女乘龍奔向彎月;右方一輪紅日,日中立一金色飛鳥;太陽下面,有一棵扶桑樹,上面又停著8個小太陽;下方中間畫著兩扇天門,有兩個守門人拱手對坐守衛(wèi)。 湖南長沙馬王堆1號漢墓出土的西漢“非衣”帛畫 一般學者都認為,馬王堆帛畫中人首蛇身的最高天神就是伏羲。如果“太一生水”中的“太一”是伏羲,那么帛畫中的人首蛇身天神應該在帛畫所勾畫的宇宙底部而不是頂部。帛畫表明,遠古華夏神話里可能存在兩個“太一”:一個是藏于雷澤的“太一”,另一個是高踞宇宙之巔的“太一”。 這位高踞北辰、日月星辰之上的“天帝”“太一”也是人首蛇身的形體,因此他應該也是屬于“伏羲”范疇的至上神。但他也不完全等同于“藏于水”的造物之主伏羲,而應該是統(tǒng)帥天神之神,即“天神之最尊貴者”。帛畫居中最高位置的人首蛇身形體只有一個,而不是通常的伏羲、女媧交尾形象,就可以說明這一點。這個形象,有可能是伏羲、女媧的結合體,而這正是“太一”的真正含義:太一者,陰陽合而為一也。所謂“太極生兩儀”,太極也就是太一。靈知義理、靈知神話與靈知天文在這里合為一體,極大地豐富了“太一”概念的內(nèi)涵。聞一多先生《伏羲考》所引《東洋文史大系》第171頁東漢石刻插圖有一幅太一擁抱伏羲、女媧兩尾合攏圖,1954年山東沂南發(fā)現(xiàn)一幅太一擁抱伏羲、女媧的石墓壁畫,可見伏羲、女媧合二為一則化為太一。這個太一就是居于北辰、眾星拱之的“天皇大帝”“大帝”“天神之最尊貴者”,眾神之神,至高無上的宇宙統(tǒng)治者。他是伏羲,但卻不是“藏于水”的造物之主伏羲,而是伏羲、女媧的統(tǒng)一體,因而成為宇宙的最高統(tǒng)治者。 山東沂南石墓壁畫拓片 再介紹一下“句芒”。在漢之前,關于句芒的記載主要有如下一些: 《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云:“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郭璞注:“木神也,方面素服?!?/p> 《尚書大傳·鴻范》:“東方之極,自碣石東至日出榑木之野,帝太皞、神句芒司之?!?/p> 《墨子·明鬼下》:“昔者鄭穆公,當晝?nèi)罩刑幒鯊R,有神入門而左,鳥身,素服三絕,面狀方正。鄭穆公……曰:‘敢問神名?’曰:‘予為句芒?!?/p> 《淮南子·天文訓》:“東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執(zhí)規(guī)而治春?!?/p> 《淮南子·時則訓》:“東方之極,自碣石山過朝鮮,貫大人之國,東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丘樹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萬二千里。” 《呂氏春秋·孟春》:“其帝太皞,其神句芒。”高誘注:“太皞,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之號,死祀于東方,為木德之帝?!涿?,少皞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為木官之神。” 《世本·作篇》:“句芒作羅?!?/p> 《山海經(jīng)》中的句芒 從這些記載里可以勾勒出句芒的形貌特征:鳥身、人面,而且“面狀方正”,與良渚神徽上的羽人圖像完全吻合。句芒為太皞伏羲氏之佐,對應于鷹王迦魯達作為毗濕奴使者兼坐騎的角色?!渡袝髠鳌櫡丁贰痘茨献印r則訓》的記載顯示出太皞、句芒與“榑木”,即扶桑木或宇宙樹有關,太皞為東方“木德之帝”、句芒為“木官之神”的說法,似乎都源自扶桑木、宇宙樹神話。 《薄伽梵往世書》有一段關于迦魯達的記載: 在沙勒瑪麗島(Salmali Dvipa)上有一棵沙勒瑪麗(Salmali)樹,該島因此樹而得名。那棵樹和普拉克沙(Plaksa)樹一樣高——換句話說,有一百由旬寬(八百英里),一千一百由旬高(八千八百英里)。博學的學者說,這棵巨樹是眾鳥之王——主毗濕奴的坐騎迦魯達的居所。在那棵樹上,迦魯達向主毗濕奴獻上韋陀禱文。 這棵八千八百英里高的巨樹可能就是“榑木之野”的那棵扶桑樹的原型,而鳥王迦魯達、毗濕奴的坐騎高踞其上,這才是太皞伏羲之佐句芒的原始形象。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句芒之“句”,讀作“勾”,有可能是梵文迦魯達的對音,而“芒”似乎點出了鷹王的身體特征。這種原始的音譯方式,也與女媧、伏羲二詞的翻譯方式相似?!妒辣尽ぷ髌吩弧熬涿⒆髁_”,是說句芒也可以稱為“羅”,鳥王迦魯達在佛典里正是被翻譯作“迦樓羅”,可知“羅”也是迦魯達的華夏音譯之一。 至此,良渚神徽之謎已經(jīng)昭然若揭。這個神徽是安徽含山凌家灘新石器時代豬鷹合體玉雕的延續(xù),也即是太一、北斗的靈知象征符號,可以稱為太一北斗神徽。良渚太一北斗神徽的左右兩側(cè)經(jīng)常相伴有兩只云鳥,即象征雷公、雨師,與前文所記馬王堆帛畫《太一將行圖》描繪的情景亦相合。 一部靈知的世界史 世界文明的另一種起源說 《世界文明孤獨史:人類精神的偉大起源》 徐達斯 / 著 高高國際 / 作家出版社 徐達斯 天津大學畢業(yè),后求師于劍橋大學比較宗教學系湯姆斯博士,現(xiàn)執(zhí)教于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并被聘為香港國際瑜伽研究學院客座教授。在東方學、考古學、神話學、中國文化史領域孜孜不倦研究十余年,主要研究史前文明,對梵文和古印度文化有深入的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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