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可快

一眼千年，望見古詩中輕盈寧靜的炊煙裊裊，在遙遠(yuǎn)而寂然的村落上空悠悠地升起，自然、溫暖、動人心弦。人間煙火是塵世中的悠閑與繁忙，是不經(jīng)意間的一段素錦年華，有著的是雞犬相聞的田園光陰，有著的是草木閑情的本味生活，有著的是催人淚下的熟悉感動。

魏晉陶淵明的一首《歸園田居》寫得好，在他隱居田園之后，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屬，就好像那籠子里的鳥兒回到了舊日的森林，那困在小池子中的魚兒回到了曾經(jīng)的深潭，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一樣，再次呼吸到了空氣，再次嗅到了熟悉的煙火味：

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咱們現(xiàn)在看來，陶淵明本來就不適合在凡人堆兒里爬摸滾打，他數(shù)十年的官場沉浮絕對比不上“種豆南山下”的悠閑自在，“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幾畝田，幾間房，榆樹、柳樹、桃樹、李樹想種啥就種啥，沒有世俗瑣雜的事情來讓他煩心，渾然在美好的田園生活中尋到了人生的真諦。

村落間相隔很遠(yuǎn)，可通過那影影綽綽輕柔而緩慢升起的炊煙，就有著不一樣的脈脈溫情，這家已經(jīng)開始做飯了，那自家就依著點兒也開始，不用一句話，就已經(jīng)是種交流。再就是那深巷里隱約的幾聲狗吠，桑樹頂上雄雞報曉的啼叫，雖然打破了鄉(xiāng)村的平靜安詳，但卻添了幾分鮮活，雞鳴狗吠，聯(lián)想到《老子》中的“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縱然是“小國寡民”的“不相往來”，可在那炊煙、犬吠、雞鳴中，人們之間的交流卻從未停止。

炊煙是村落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也是無數(shù)個從鄉(xiāng)間煙火里走出來的人們忘不了的鄉(xiāng)愁。對于和土地息息相關(guān)的炎黃子孫來說，看見家家屋頂上飄出縷縷炊煙之時，就是緩解疲憊的身心、亨受家庭溫馨的時候。唐代孟浩然的鄉(xiāng)愁在他的《南歸阻雪》中道，“曠野莽茫茫，鄉(xiāng)山在何處。孤煙村際起，歸雁天邊去”，他的旅行被大雪阻斷，于是在日薄西山之時回眺京城，曠野蒼茫，望不見故鄉(xiāng)山河，只能看到村子升起的孤煙一縷，只能看到天邊欲歸的大雁，也就只剩下，當(dāng)前這一個思鄉(xiāng)的人。宋代趙長卿的鄉(xiāng)愁在他的《菩薩蠻》中，“炊煙一點孤村迥。嬌云斂盡天容凈。雁字忽橫秋。秋江瀉客愁”，一點炊煙，一處孤村，一個天涯游子，秋意濃，鄉(xiāng)思更重，在陣陣西風(fēng)中整整衣袖，在瑟瑟秋江里獨自行舟，最是難言的客愁，在看到別家炊煙的時候一下子爆發(fā)，實在是難以自已。

一生坎坷漂泊的陸游心上也有著一抹揮不去的炊煙，他總是滿面塵灰，又總是感動于人間煙火，他看著裊裊炊煙留下的淚，為的不僅僅是他自己，更是為著家，為著國，為著天下蒼生。就說他一首《北園雜詠》，開篇便是炊煙，縱覽全詩，句句都是讓人忍不住含淚微笑的人間煙火的暖：

西村林外起炊煙，南浦橋邊系釣船。

樂歲家家俱自得，桃源未必是神仙。

炊煙有著超凡脫俗的浪漫氣息，因為有炊煙的地方就有人家，看到炊煙起，就仿佛聽到了親人的呼喚聲，就仿佛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就仿佛又看到了熟悉的人的親切笑容。陸游另一首詩《九月晦日作》中“炊煙漠漠衡門寂，寒日昏昏倦鳥還”一句，讓炊煙有了一種沉靜的氣質(zhì)，冷冷地看著人間的悲歡離合，對于時光流逝、世事變遷皆是放任，這道炊煙是寂寂的，淺淡到恍若看不見，可又真真切切地存在著，在夕陽的斜暉里，倦鳥歸林，人也歸家。

炊煙所帶著的情緒，與人的心境，與時間的不同都有關(guān)系。孩童看到自家做飯的炊煙，想到的是家里熱騰騰的飯菜，對尚未結(jié)束的游戲依依不舍；在田里勞作的人們望到炊煙，想到的是家人“攜壺漿”送飯的其樂融融，想到的是加緊干活的甜蜜負(fù)擔(dān)?！渡岜蓖聿健芬辉娎铩澳稛煷暹h(yuǎn)近，冬冬儺鼓埭西東”句，把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炊煙直接和村落聯(lián)系起來，還提到了極具地方特色的儺鼓戲，頓時拉近了和讀者的心理距離?！吨裰υ~》中的“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不再單單讓炊煙居于畫面中心，而是還提到了云氣，既便如此，桃李芬芳，云煙繚繞，還是人間熱氣騰騰的生活?！洞稛煛芬辉娭械摹安皇乔酂煶隽骤?，得知山崦有人家”，狀寫的是大山深處的風(fēng)光，是林木的郁郁蔥蔥，是炊煙的裊裊升起，是山林掩映下的人家?guī)滋帯?/p>

在經(jīng)典的古詩中，在孤獨的古代小村莊里，那一縷裊裊升騰的炊煙，是人間最曼妙的生活之美，是咱們千年農(nóng)耕文明的薪火相傳，是時光印痕里萬家燈火的寧靜平和。炊煙隨意一舒展，便是“疏林外、一點炊煙，渡口參差正寥廓”，便是“竹籬茅舍酒旗兒叉，雨過炊煙一縷斜”，便是百般情緒雜陳融化成的一個符號，一種無處不在可以親近的記憶。

以韓寒的一句話來結(jié)尾，只愿炊煙裊裊，人心不改：我最懷念某年，空氣自由新鮮，遠(yuǎn)山和炊煙，狗和田野，我沉睡一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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