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兒情

張越 

最近幾天氣溫漸漸回升，迎春花開滿枝頭，法國梧桐偷偷地冒出一個個嫩芽，我依然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奔波在每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每日必然經(jīng)過的路上，行人神色迥然，不知道都在思考著什么。忽然，耳畔傳來一個幼稚的童聲“哇……榆錢兒，好漂亮啊！像綠色的珊瑚”……榆錢兒？榆錢兒開了么？我心里犯嘀咕，循著童聲尋去，真的，還真是榆錢兒開了——就在被水泥牢牢灌注的地面上，僅有的一棵榆錢樹，掛滿了一串串蒼翠欲滴的榆錢兒。

“陽春三月麥苗鮮，童子攜筐摘榆錢?！贝猴L(fēng)吹來第一縷綠色，人們便把這滿樹的鮮嫩做成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古代很多文人雅客在品味野味兒之余，把榆錢兒寫入詩詞歌賦之中，倒也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唐代施肩吾《戲詠榆莢》：“風(fēng)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知爾不堪還酒家，漫教夷甫無行處?！弊x起來似有滿樹銀錢狂飛亂舞的錯覺。宋蘇軾《榆》：“我行汴堤上，厭見榆陰綠。千株不盈畝，斬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復(fù)見此木。”則偏重于榆樹風(fēng)姿。清代陳維崧《河傳弟九體·榆錢》：“蕩漾，誰傍？輕如蝶翅，小于錢樣。拋家離井若為憐？凄然。江東落絮天?！笨畤@榆錢的境遇，實則以物喻人吧。

榆樹除了榆錢兒，滿身都是寶。據(jù)《爾雅》記載，榆皮，荒歲農(nóng)人食之以當(dāng)糧，不損人。嘉佑年中，過豐，沛，人缺食，鄉(xiāng)民多食此……

我小時候也曾聽母親總是提及清貧歲月里，榆錢兒是不可多得的好飯，災(zāi)荒年代，連榆樹皮都被搜刮干凈，熬做粥喝。黏黏的榆樹皮合著曬干的紅薯梗面兒，也能抵擋饑餓。我沒吃過榆樹皮熬制的粥，在聽了母親的敘述以后，卻漸漸對這種粥有了一些向往，時而纏著母親熬制，可母親總以各種原因搪塞。無奈，很多年過去了，各式各樣的粥倒喝了不少，母親也逝去了。我還是沒喝上榆樹皮熬制的粥。

但對于榆錢兒，母親卻有很多種做法。除了讓我們生吃以外，它還能與各種雜糧攪和在一起，做出多種美味佳肴。比如榆錢兒蒸飯、榆錢兒大餅、榆錢兒炸醬，等等。而每一種佳肴，都有各自的滋味，細細地品起來，都能品出鄉(xiāng)村里最自然的味道。每當(dāng)我們姐妹兩個把摘來的榆錢兒一片一片地摘干凈，母親就拿出一個大盆，用清水淘上幾遍，撈出來放進一個可以漏水的器皿里，讓榆錢兒上殘余的水慢慢地流干。這當(dāng)口，母親已經(jīng)把灶膛里的柴草點燃，大鐵鍋里已經(jīng)燒上了水。然后，母親取出玉米面，放上適量的水?dāng)嚢?，不稀不干，恰到好處的和成榆錢兒面團。待大鐵鍋里的水冒出熱氣的時候，母親就把一個大大的用來蒸饅頭用的篦子放到鍋里，再在上面鋪上一塊大大的紗布。爾后，母親便抓起面團三下五除二地做成一個一個窩窩，像士兵站隊列似的碼滿整口鍋面。等這些都做完，母親就用她那瀟灑的動作，把鍋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此時，灶膛里的火苗也越燒越旺。一股股熱氣順著鍋沿的縫隙鉆出來，夾雜著誘人的香味，惹得我們使勁地吸著鼻子，口水早就不爭氣的順著嘴角流下來了。二十分鐘左右，一鍋香甜可口的榆錢兒窩窩便出籠了。母親打開鍋蓋的瞬間，一屋子的香氣便彌漫開來。這時候，每個人的手里，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個大碗，碗里早已經(jīng)盛了父親為我們準(zhǔn)備的蒜泥蘸醬。母親一邊往籃筐里拿，我和父親便各自用筷子搶先扎了一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整個廚房，甚至整個院子里，都飄著榆錢兒窩窩合著蒜泥濃濃的香甜！那是人間最真實、最原始、最幸福的味道！

如今，我已經(jīng)離開故鄉(xiāng)。又逢春暖花開，我的心思隨著這稚嫩童聲“哇，榆錢兒”好像又回到了闊別的故鄉(xiāng)。一種難以名狀的酸楚驟然間襲上心頭，我仿佛看見母親正招呼我接摘下的榆錢，或是她正精心做榆錢窩窩的情景。我俯身撿了一把散落的榆錢，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貪婪地吮吸那股清新的香氣，那小小的榆錢兒，已經(jīng)植根于我的記憶深處，牢牢地扎下了與故鄉(xiāng)血脈相連的根……腦海里浮現(xiàn)母親那親切的話語：人再窮也不能失去做人的尊嚴(yán)。窮苦時候，很多人都餓死也不愿做蠅營狗茍的差事，更不愿出賣自己的尊嚴(yán)。這些，你們要始終牢記……

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榆錢樹竟也漸漸沒落，一個村莊里，若是能找到一棵榆錢樹算是幸福的了，可榆錢兒卻像有靈性似的故意把自己高高的掛在枝頭。想吃一些榆錢兒，也只能冒著被摔的危險去摘。今年，對于我這個吃貨尤其特殊，工作調(diào)動，遠距鄉(xiāng)村，我好像與榆錢兒徹底絕緣了。周末做了好幾個計劃，摘榆錢兒的計劃卻沒能排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