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9日，“2018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終評結果在京揭曉，榜上有名的考古發(fā)現(xiàn)分別為：

廣東英德青塘遺址

湖北沙洋城河新石器時代遺址

陜西延安蘆山峁新石器時代遺址

新疆尼勒克吉仁臺溝口遺址

山西聞喜酒務頭商代墓地

陜西澄城劉家洼東周遺址

江蘇張家港黃泗浦遺址

河北張家口太子城金代城址

重慶合川釣魚城范家堰南宋衙署遺址

遼寧莊河海域甲午沉艦遺址（經(jīng)遠艦）水下考古調查

在這其中，陜西澄城劉家洼東周遺址更是繼韓城梁帶村芮國墓地之后，又一處揭示古“芮“國都邑遺址和墓地的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

2005年，在陜西韓城梁帶村芮國遺址發(fā)掘出土的眾多令人矚目的文物，使得“芮”國這個在大爭之世并未幸存的小諸侯國，在塵封千年之后，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之中。

兩周遺跡，古芮迷蹤。伴隨著考古的不斷發(fā)掘，芮國的歷史終將被完善。

韓城梁帶村和澄城劉家洼高等級貴族墓地的發(fā)掘，為人們揭開了這個諸侯國的秘密往事。其出土的文物之精美、之罕見，同樣為研究兩周時期的歷史、文化、手工藝以及古芮國的文化內涵、世系、地望等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芮國遺址為什么位于梁國境內？

2004年8月，盜墓分子盜掘的爆炸聲在距離陜西省韓城市6.5公里的梁帶村響起。起初，村民們并不知道是有人盜墓，但半夜田地里頻繁出現(xiàn)的陌生人身影最終引起了村民的警覺。

隨即，渭南市和韓城市的文物考古部門進行了勘探和試掘，竟然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座地下10米深的大墓，考古工作將出土的青銅魚、瑪瑙珠等送到陜西省文物局鑒定，專家們確定了梁帶村確有東周時期的古墓。

2005年，正式發(fā)掘開始，考古工作者在這里共發(fā)現(xiàn)總面積330000平方米的墓葬群，1300余座古墓，64座車馬坑，出土文物數(shù)萬件。這些墓葬的年代跨越西周到春秋時期，最讓人驚訝的是，大型墓葬中出土了眾多帶有“芮公”“芮太子”銘文的器物，而這些文字證據(jù)自然而然讓人們將這處墓葬群與古芮國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梁帶村出土編鐘 編磬陜西省韓城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梁帶村墓地一共發(fā)現(xiàn)了7座帶墓道的大型墓，在這些大墓周圍還分布著眾多中小型平民墓葬。在7座大墓中，只有M27是唯一的雙墓道大墓，級別最高。從出土的代表國君身份的七鼎六簋、成套樂器以及48件金器和兵器來看，墓主應該是一代國君。而簋上的銘文“芮公作為旅簋”則直接告訴了人們墓主確實是芮公。

M27的芮公到底指的是哪一代芮公呢？這個問題在M26墓中得到了解答。出土于M26中的青銅鼎上的銘文“仲姜作為桓公尊鼎”表明了M27的墓主是芮桓公的同時，也解答了位于M27旁的M26和M19是芮桓公兩位夫人的墓葬。從墓葬形制和出土器物來看，M26的級別在M19之上，這兩座墓葬中出土的玉器成組成套，非常令人矚目，而M26的墓主，則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仲姜，其墓葬中出土的組玉配飾更是陜西境內目前發(fā)現(xiàn)等級最高的。

七璜聯(lián)珠組玉佩 出土于梁帶村27號墓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梯形牌組玉佩 西周中期至春秋早期 出土于梁帶村26號墓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除了芮桓公墓葬、仲姜墓葬和芮公第二位夫人的墓葬，梁帶村的大型墓葬還有一座非常顯眼，即位于芮公墓東南約27米處的M28。M28出土器物共773件，包括青銅器、玉器、漆器、石器和骨器等。相比M27的芮桓公墓葬規(guī)格較小，但也出土了5件鼎和4件簋、8件編鐘和10件石磬，禮樂器俱全的規(guī)格類似芮公墓而超過了M19和M26。五鼎四簋是標準的諸侯禮儀規(guī)格，參考其他出土的器物可以斷定M28是芮國的又一代國君的墓葬，但年代明顯晚于芮桓公墓，所以有學者認為，M28應該為芮桓公與仲姜的兒子——芮伯萬的墓葬。

花蕾鳳鳥佩 西周 出土于梁帶村26號墓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回首鳳鳥佩 西周中期 出土于梁帶村26號墓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出土的實物證明，這里的確是芮國墓群，但梁帶村能出現(xiàn)芮國墓葬群卻是考古工作者從未想到的，因為根據(jù)《史記·晉世家》注釋，人們認為春秋早期的韓城是梁國所在，而芮國的國都在韓城以南大約100公里的大荔縣。

如果芮國國都是在陜西大荔，那么韓城又怎么會出現(xiàn)芮國墓葬遺址？山西的芮城和古芮國又有怎樣的關系？

梁帶村出土 七鼎六簋銅器組合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到底有幾個芮國？

有專家推測，西周至春秋早期的芮國并非一直居于陜西大荔的洛水之濱，它也有過遷移封地的經(jīng)歷，而韓城梁帶村所發(fā)現(xiàn)的芮國墓葬群則證明了，芮國的國都很有可能從陜西大荔遷移至此，因為古代禮儀制度規(guī)定，墓葬區(qū)一般就在城池附近，所以芮國國都的遺址距離墓葬區(qū)不會太遠。

“芮”這個地名從商代開始見諸于史籍，在三代的不同時期、不同地域，芮國作為諸侯國始終存在，直到秦穆公二十年，芮國被秦國所滅。關于芮國國都的地理位置有多種說法，一說在今山西芮城，一說在今陜西韓城或陜西大荔，三個地方相近，為陜西、山西、河南三地交界。

梁帶村26號墓出土青銅盤局部 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姜姓芮國

據(jù)《左傳·昭公九年》記載：“我自夏以后稷，魏、駘、芮、岐、畢，吾西土也?！币馑际窍某瘯r由于后稷對我們的功德，魏國、駘國、芮國、岐國、畢國，成為我們的西部領土。說明古芮國在夏商時就已經(jīng)存在，而且方位也說得很清楚，在西部。

北宋《廣韻》記載：“神農(nóng)居姜水，以為姓。其后為齊、甫、申、呂、紀、許、向、芮。”很有可能，最早的芮國為姜姓，作為商朝的遺留方國，當時已經(jīng)成為周朝諸侯。

商朝時的姜姓芮國在山西芮城，與當時的虞國相鄰，虞國的位置在今山西夏縣以南和平陸以北一帶。據(jù)《史記·周本紀》記載：“於是虞芮之人有獄不能決，乃如周?！闭f是在周文王時，虞國和芮國為了爭奪一塊土地，互不相讓，最后請求周文王出面調理。這一事件說明虞國和芮國當時是歸順周國的，也從一個側面說明當時虞芮兩國并非姬姓，文王是因為德高望重而介入的。

但公元前1046年，在周武王克商的過程中，姜姓諸侯國被滅。

梁帶村出土青銅器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姬姓芮國

武王滅商建周之后，為了鞏固政權，大封諸侯國，這其中，姬姓諸侯國的數(shù)量占據(jù)著絕對優(yōu)勢。位于黃河東面姜姓芮國故地之上的姬姓魏國，和黃河西面（今陜西大荔縣）的姬姓芮國便是眾多姬姓諸侯國中的兩個國家。

姬姓芮國為伯爵，其首封君已不可考，但芮國的歷代國君在周王室長期扮演重要角色，地位顯赫。從這點推測，芮國首封君不是文王之子就是武王之兄弟，嫡系宗親無疑?！渡袝ぶ軙酚涊d：“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闭f是周武王時，南方的巢伯覲見周王，命芮伯作《旅巢命》，《旅巢命》是古代一種詠贊謳歌的形式，類似《詩經(jīng)》的“頌”，沒有一定地位的大臣，是沒有資格作這種贊美詩的。

“第三個”芮國

《左傳》中記載了春秋早期芮國一起長達八年的政治動亂事件?！蹲髠鳌?桓公三年》：“芮伯萬之母芮姜惡芮伯之多寵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p>

大約是西周末期到春秋早期的時候，此時芮國的國君名叫萬，也就是姬萬，芮伯萬?！蹲髠鳌酚涊d的這段政治事件也就是由這位芮伯萬引起的。由于不滿芮伯萬寵幸的人太多，芮伯萬的母親（梁帶村M26墓葬主人仲姜）將自己的兒子趕出了家門，無奈之下，芮伯萬投奔了同是姬姓的魏國，《左傳》疏引《世本》：“芮、魏皆姬姓?！?/p>

《左傳·桓四年》：“秋，秦師侵芮，敗焉，小之也?！倍抛?，“三年，芮伯出居魏，芮更立君。秦為芮所敗，故以芮伯歸，將欲納之?！?/p>

鄰近的秦國看出了芮國內部的政治動亂，便出兵攻打芮國，結果卻打了敗仗。同年，“王師，秦師圍魏，執(zhí)芮伯以歸?！薄端?jīng)注·河水》引《紀年》：“晉武公八年，周師、虢師圍魏，取芮伯萬而東之?！?/p>

在芮國遭遇的失敗并沒有打消秦國想深入滲透芮國，并使芮國依附于自己的念頭，畢竟，秦國在東進這條路上可謂是“蓄謀已久”。所以在同一年的冬天，秦國找了兩位幫手：周王室、虢國，這三家共同出兵，將目標轉向了芮伯萬出逃所在的姬姓魏國，并且掠走了芮伯萬。

顛沛流離、寄人籬下的生活對于芮伯萬來說才剛剛開始，被秦國控制的他可能已經(jīng)打消了此生再回到芮國的念想。然而仿佛是命運眷顧，那一年，在芮國上演的內部政治動亂在秦憲公去世以后同樣在秦國上演了一番。出于政治目的，秦國愿意將芮伯萬送歸芮國。

公元前707年，芮伯萬被支持自己的戎人接到了今天韓城一帶，大約公元前702年，芮伯萬在今天的韓城重建了一個芮國。

梁帶村出土編鐘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鏤空龍紋方盒 陜西省韓城市梁帶村芮國遺址博物館藏

這場政治事件中，秦國第一個干涉，并一直參與正位運動，最終也由秦“納芮伯萬于芮”。秦的勢力顯然通過這一事件深入滲透到芮國并使之依附。所以《史記·秦本紀》：“德公元年……梁伯、芮伯來朝?！薄俺晒辏翰?、芮伯來朝?！弊詈?，芮國的命運如同其它諸多依附國一樣，最終還是被所依附者消滅。

穆公二十年，秦滅梁芮。從武王伐商算起，這個存在了四百年左右的姬姓芮國終于在歷史舞臺上謝幕。

“澄城劉家洼”——芮國后期都城和墓地遺址

陜西澄城縣劉家洼東周遺址

澄城縣隸屬陜西省渭南市，地處關中東部，2017年年末，這里發(fā)現(xiàn)了全國規(guī)模最大的春秋時期周系墓葬，墓地為春秋早期的周文化系統(tǒng)墓地，其代表的聚落性質為周代某一周系貴族的封國。

2018年，這里又相繼出土了帶銘文的青銅器，其中有“芮公”“芮太子”銘文。繼韓城梁帶村芮國墓地之后，古代芮國后期的又一處都邑遺址和墓地被“鎖定”在了劉家洼。

澄城劉家洼遺址的時代屬于春秋早中期，從墓葬形制和喪葬習俗等文化特征、出土青銅禮器有七鼎六簋及五鼎四簋的組合形式、帶有“芮公”“芮太子”銘文的青銅器來看，這里應當是芮國后期的都城遺址和墓地。

劉家洼東周遺址出土編鐘

劉家洼處于黃河、洛河之間的渭北黃土臺塬帶，是勾連北方與關中以及與中原的重要通道，宗周與晉來往的交通要沖，秦與三晉爭鋒的重點區(qū)域。遺址范圍約3平方公里。在東區(qū)中部位置，勘探發(fā)現(xiàn)一個10余萬平方米的城址。

在目前發(fā)現(xiàn)的200多座墓葬中，其中兩座帶兩條墓道的“中”字形大墓（M1與M2）呈南北向，東西并排分布，其規(guī)模宏大，從墓葬規(guī)格來看，墓主人無疑是諸侯國國君級別的。

已經(jīng)清理出土的文物中，M2槨室的一件建鼓上，銅柱套管上有刻銘“芮公”作器，它是芮公制作的樂器。另一中型墓的銅鬲上，出土了“芮太子”銘文。東I區(qū)中型墓M27和M49出土有青銅器銘文資料，M27兩件銅鬲口沿上鑄有“芮太子白”等銘文。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劉家洼考古隊領隊種建榮說：“這些銘文如果出自其他器物，那（器物）可能是別人送的，或者是戰(zhàn)利品。但這種樂鼓、樂器一般不會是贈送的，只能是他自己的?！?/p>

劉家洼東周遺址出土銅戈

據(jù)了解，整個墓地出土銅器最多，很精彩，還有金器、鐵器?！昂芏鄸|西屬于外來的或北方的文化因素，說明這里與北方的族群如戎人之間是有交流的，顯示出這里頻繁的文化交流和碰撞。劉家洼這些大墓中出土的金首權杖、青銅鍑、鐵矛等，部分中、小型墓中出土的螺旋狀金耳環(huán)、金手鐲等飾物，充溢著濃厚的北方草原文化氣息?！狈N建榮說。

劉家洼東周遺址出土的帶有草原文化氣息金器

種建榮認為，兩周之際伴隨著周王室的東遷，關中東部地區(qū)的政治格局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以前學界對兩周時期周王室在當?shù)氐幕I劃治理與分封模式方面的認識十分模糊。劉家洼墓地的發(fā)現(xiàn)上接梁帶村芮國墓地，為研究東周時期關中東部諸侯國的存滅概況，與北方其他民族的交流，政治格局變遷，人群流動和地方管理模式提供了絕佳的資料。

本文參考文章：

張?zhí)於?《芮國史事與考古發(fā)現(xiàn)的局部整合》

王暉 《韓城芮國考——從梁帶村發(fā)現(xiàn)談起》

孫秉君 《陜西韓城梁帶村遺址M27發(fā)掘簡報》

呂智榮 《陜西韓城市梁帶村芮國墓地M28的發(fā)掘》

史黨社 《梁帶村的考古新發(fā)現(xiàn)與古芮國——一個基于文獻的考察》

沙莎 《東府，發(fā)現(xiàn)“雅致的中國”——澄城縣劉家洼春秋時代諸侯墓地考古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