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和村上春樹在瑞士的高山小墅中對談一天,會聊些什么?開智校友胡驍寰模擬了這個好玩的腦中聚會。1、見面最終,村上春樹和我約在瑞士見面,一個距瓦萊州 Trient 冰川 5 分鐘車程的高山民宿。 前一天夜里,我們先后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到達這里。當晚并沒有碰面。隱隱約約我聽到他在房間外走動的聲音,我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地喘氣,還有提著行李的腳步聲。 我沒有出去打招呼,假裝睡著。早就約好第二天一起早餐,不如現在把碰撞的靈感裝在高壓鍋里再燜一晚,明天可以在這片高山草甸上對談一天。 第二天清早,我和村上春樹先生第一次見面,一個握手,一個禮節(jié)性的弓腰點頭,這就算相識起來。還未熱絡,但是先規(guī)約好了互相的稱謂:我稱他村上君,他叫我胡桑。房東女士金色的卷發(fā),頭上綁了條淺藍色白斑紋的發(fā)帶。 她幫我們備好了豐盛的早餐:相比兩個還略顯局促的東亞男士,淺盤子里安躺著的冷切白肉、紅肉卷異常冷靜;十二根蛋黃色的面包條,一疊深綠淺綠上下搭配的蔬菜沙拉作為點綴放在盤子中央;旁邊一個金屬鏤空的面包碗里放了三塊黑麥面包;最重要的,還有兩杯白葡萄起泡酒。 “這個東西今天特別重要?!彼瘟嘶尉票?,兩個人咧嘴笑了起來。秋色的晨光,遠處的雪山,隨風卷動的云氣,在我們下方翻滾。屋子修在山沿邊,早餐設在屋頂的一角。沒有護欄,視線擊穿桌布的邊緣,就是盛滿霧水的山谷。 “我第一次知道您”,我說,“是因為我高中喜歡的一個女生,她很喜歡閱讀您的書,她的社交網絡賬號當時還叫‘且聽風吟’,所以您的名字對于我的大腦激活的是:村上春樹-且聽風吟-暗戀的高中女生?!?/p> “那胡桑,想必我給您的印象是和這杯氣泡酒類似的,甜、酸,還有點醉人。哈哈?!?/p> “沒錯。另外,在瑞士,我們聊文學創(chuàng)作別有意義。我特別喜歡納博科夫?!蔽也逶?。 “對,納博科夫最后是在瑞士安居的。在我的檔案柜里,他和夏目漱石是一個抽屜里的。 夏目漱石的小說不是一拍腦門胡編亂謅的,而是讓人有扎扎實實的感受??梢哉f每一個句子都經過精雕細琢,哪怕是偶然露面的小角色,也都栩栩如生,擁有獨特的分量。這種人物道出的一句臺詞、露出的一個表情、做出的一個動作,都能奇妙地長留心間。閱讀漱石的小說總讓我感佩的,就是幾乎不會出現“此處需要這樣的人物,所以姑且叫個人上場式的湊數的人物?!?/p> 2、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與寫作習慣胡:村上君,我們聊聊您的創(chuàng)作吧?您一般在哪里開始創(chuàng)作? 村上:早期的時候,可能是旅行途中咖啡館的小桌子,也有過各種旅店的寫字臺,當時總是苦于找不到固定的場所。不過,我想最好的地方是密室,便攜式的書房。安靜的沒人干擾的狹小空間。應該是沒錯了。 胡:好多作家,可能您也一樣,內心是缺乏安全感的,或者說是過于敏感,很容易被干擾。就像過于敏感的儀器害怕嘈雜的信號環(huán)境。都喜歡在密閉的,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可預知的環(huán)境里,比較能自由地創(chuàng)作。您寫作的習慣是什么樣的? 村上:我保持規(guī)律的輸出。特別地規(guī)律。我每天寫十頁原稿,非常淡然?!凹葲]有希望也沒有絕望”,實在說得妙極了。早晨起床后,沏好咖啡,伏案工作四五個小時。一天寫上十頁,一個月便能寫三百頁。單純地一算,半年就能寫出一千八百頁。舉個具體的例子,《海邊的卡夫卡》的第一稿就是一千八百頁。 寫長篇小說時,我規(guī)定自己一天寫出十頁稿紙,每頁四百字用我的蘋果電腦來說,大概是兩屏半的文字,不過還是按照從前的習慣,以四百字一頁計算。即使心里還想繼續(xù)寫下去,也照樣在十頁左右打??;哪怕覺得今天提不起勁兒來,也要鼓足精神寫滿十頁。因為做一項長期工作時,規(guī)律性有極大的意義。寫得順手時趁勢拼命多寫,寫得不順手時就擱筆不寫,這樣是產生不了規(guī)律性的。因此我就像打考勤卡那樣,每天基本上不多不少,就十頁。 如果我要寫一部長篇小說,就得有一年還多(兩年,有時甚至三年)的時間鉆進書房,獨自伏案埋頭苦寫。清晨起床,每天五到六小時集中心力執(zhí)筆寫稿。像這樣絞盡腦汁冥思苦想,腦袋勢必會進入過熱狀態(tài)(還真有過頭皮發(fā)熱的情況),神志會老半天都朦朧不清。所以到了下午我就睡睡午覺,聽聽音樂,讀讀無害的書。這樣一種生活過久了,肯定會導致運動不足,所以我每天大概都要外出運動一個小時,然后再準備迎接第二天的工作。日復一日,就這樣過著周而復始的生活。 胡:雷打不動的輸出規(guī)律??墒悄膬河羞@么多可寫的呢?您素材怎么積累? 3、素材積累村上:廣泛閱讀,觀察生活。我主動存儲在記憶里的,是某個事實(某位人物、某種現象)中興味盎然的細節(jié)。因為要巨細無遺、原模原看樣地記下來十分困難(不如說,就算當時記下來了,不久也會忘下掉),所以我留心提取出幾個單獨的細節(jié),用便于回想起來的形式留存在腦袋里。這就是我說的“最低限度的工序”。 那是怎樣的細節(jié)呢?是會讓人“咦?”地生出興趣的細節(jié)??赡艿脑?,最好是無法巧加說明的東西。如果不合道理,或者條理上有微妙的分歧,或者令人心生疑竇,甚至神秘怪異,就更無話可說了。收集這樣的東西,貼上簡單的標簽(注明日期、場所、狀態(tài)),再好好地保存在腦海里。 胡:所以您是全憑記憶,不需要外界的工具幫助您記錄這些信息,或者靈感的? 村上:我的腦袋里就是配備著這樣的大型檔案柜。一個個抽屜中塞滿了形形色色作為信息的記憶。既有大抽屜,也經整理的有小抽屜,其中還有內設暗斗的抽屜。我一邊寫小說,一邊根據會覺得震需要拉開相應的抽屜,取出里面的素材,用作故事的一部分。 檔案柜里反正有數量龐大的抽屜,當我集中精力寫小說時,哪里的哪一個抽屜中裝著哪些東西,相關印象就會自動浮現在腦海里,眨眼間就能無意識地找到它的所在。平時忘卻的記憶會自然而然地復蘇。大腦進入這種暢通無阻的狀態(tài),是一件非常心曠神怡的事。換句話說,就是想象力游離了我的意志,開始立體地呈現出自由自在的行動。 重要的是將零零星星的小插曲、意象、場面、語言等不斷地扔進小說這個容器里,再將它們立體地組合起來。而且要在與世間通用的邏輯、文壇常用的手法毫無關聯的地方進行。這就是基本的框架。 胡:類似納博科夫的卡片,隨意搭配和遠距聯想。 村上:另外,我覺得對于小說家特別重要的一種特質是“不置評的觀察”。我們觀察一件事,或是一個人,不該迅速得出結論,而應該盡量原封不動地收集和積攢素材?;蛟S可以把經歷的事情當作一則“事例”,或者說“樣本”,盡量原封不動地留存在記憶中。這樣一來,等到以后情緒更加穩(wěn)定、時間更加充裕的時候,就能從各種角度審視,仔仔細細地檢驗它,根據需要引導出結論。 反正,我始終覺得反應太快,那種一下子明心見性的人,當不了小說家,哈哈。失禮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