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托里尼島上,一從山頂?shù)耐\噲龀鰜恚?/p> 一顆明亮的流星,“唰”地一聲, 就從我們的頭頂上“直射入遠方的?!薄?/p> 我渾身戰(zhàn)栗了,我寧愿想象它就來自“我們的前生”。 可能沒有一種形式,比詩歌更為貼近真實,也沒有一種形式,比詩歌更為背離了可以看見、可以觸碰?,F(xiàn)實如何進入詩歌,詩歌與現(xiàn)實如何達成一種保持距離的契合,或許甚至在繆斯女神可以道說之外。 在這吊詭的語言之中,與石相關(guān)的意象嵌入其中:巖石遍布荊棘,山巒連綿不絕,島嶼煢煢竦峙,星辰照耀和俯視……石之景觀,象征著滄海桑田之后,詩人內(nèi)心遺留的一段體驗或觀看,一幕負載了情感與記憶的文化景觀,一種生命選擇的外化,也可能代表了一種精神品質(zhì)的具象顯現(xiàn),一段綿延已久的傳統(tǒng)的詩意象征。我們不斷回歸到石頭,就進入詩歌可以言說的可能,回歸到我們的緘默。 我們請到五位詩人,談如何在石之境當中探索語言與物象之間的可能。 Wang Jiaxin 王 家新 1957年生于湖北丹江口。著有詩集《游動懸崖》《王家新的詩》《塔可夫斯基的樹》《重寫一首舊詩》《未來的記憶》。他的詩歌呈現(xiàn)出的是一個忠誠于經(jīng)驗與靈魂、隨時向命運敞開的詩人。在語言上能夠使每一個造物在語言惠及之時得到令人驚異的揭示。他有意憑借詩的生成和轉(zhuǎn)化,發(fā)現(xiàn)和進入生命。 去年十月初去希臘參加雅典國際詩歌節(jié),也到圣托里尼島上去了一趟。因為在希臘,不僅有屹立千年的雅典衛(wèi)城,有巴特農(nóng)神廟的不朽石柱,愛琴海上的那些島嶼,其實也都是火山島,我寫有這樣一首短章:“在一座火山島上/帶孔的火山石,像暗紅的心臟”,“一顆流星/帶火的殞石/直射入遠方的海/它好像就來自我們的前生”。 詩中的“一顆流星”,出自真實經(jīng)歷:在圣托里尼島上時,女藝術(shù)家阿辛娜和她丈夫開車帶我去一個地方,一從山頂?shù)耐\噲龀鰜?,一顆明亮的流星(其實是帶火的殞石),“唰”地一聲,就從我們的頭頂上“直射入遠方的?!?!阿辛娜他們對此見慣不驚,但對我,真是要渾身戰(zhàn)栗了。阿辛娜笑著說:“它會給你帶來好運,是嗎?”但我寧愿想象它就來自“我們的前生”! 其實,從早年起,石頭這個意象就一直在我的詩歌中出現(xiàn)。 我出生在湖北西北部山區(qū),青少年時又因為時代原因遭受過一些挫折,因此寫“石頭”很自然,甚至可以說是它們自己出現(xiàn)在那些詩中的。 另外,早年愛寫“石頭”,這也出自我們那一代人的經(jīng)歷。在一場巨大的浩劫后,我們的世界里也就剩下那些石頭了。我也只能“從石頭開始”(這是我在八十年代中期寫的一組詩片段),因為這就是命運對我們的饋贈。九十年代初期,因為現(xiàn)實巨大的壓力,我寫下了《最后的營地》那首詩,詩中甚至出現(xiàn)了“可以活,可以吃石頭”的詩句。 除了成長環(huán)境和人生經(jīng)歷,我之所以那樣寫石頭,也可能有一些更深刻的原因,如我早年的那首《風景》,從一開始的“曠野/散發(fā)著熱氣的石頭”,到詩的最后:“一到夜里/滿地的石頭都將活動起來/比那樹下的人/更具生命。”如果說這首詩受到什么影響,它傳來的,可能是岑參詩的一個回聲。請想想岑參的“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還有他的“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總之,我就喜歡這樣的東西。也只有“石頭”這樣的存在,在我的成長道路上,才能對我的人生和美學(xué)構(gòu)成一種切實的“砥礪”。 但到后來,寫到石頭的詩漸漸少了,寫動物、植物、天氣和特定環(huán)境的多了。我也不滿于早期那些“石頭詩”過于明確的象征色彩。它更難以被簡單定義或闡釋。我需要從中擺脫出來,重新確立“詞與物”的關(guān)系,或者說,重新打量我們自己的真實存在。 現(xiàn)在我的寫作有兩個向度,一是“終其一生,達到質(zhì)樸”,另外就是盡力去揭示語言的可能性、生命的可能性?,F(xiàn)在我也漸漸接受了像前生、來世、托生這樣的一些觀念或說法。不管怎么說,我們得擺脫那個僵硬固化的“自我”。生命就在于“相遇”,它有賴于時間的磨練,也有賴于詩的生成、贈予和轉(zhuǎn)化。生命,這其實就是一個對生命的發(fā)現(xiàn)和進入過程。 (專題全文刊登于《生活月刊》四月新刊《人生景致》) — 策劃、編輯:周亦鳴 攝影:林舒(《霓》系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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