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一場大雪飄然而至,又一次把古城裝點成美麗的童話。庭舍樓宇,花草樹木,銀裝素裹,分外妖嬈。白雪下的城池,宛如盛裝的少女,正做著春期如許的夢。夢的衣裳,涵蓋了山川大地,集約了青春、柔情、堅毅的一泓冰心;夢的翅膀,翔翼著誠摯的希望,鑲嵌著一道道出塵脫俗的清麗,將古城的囂喧、浮華一夜間沉寂下來,代之的為寧靜、深沉與祥和。 走在回家的路上,古老的村莊寧靜古樸,紅瓦灰墻,黑漆的油亮的大門,消瘦的毛白楊和刺槐,被素潔的雪花彈奏成一首唯美的詩章,在唐風(fēng)宋雨里流淌,在現(xiàn)代的韻腳里嫵媚,美得讓人心動,美得讓人心醉。 雪來了,年近了。 東風(fēng)迎新歲,瑞雪兆豐年。記憶里的雪,總會和年有關(guān),濃濃的年味也伴隨如期而至的雪花悄然盛放。 “噼啪!”“噼啪!”路旁的村舍里不時傳來爆竹的脆響。正是“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舊桃換新符?!彪S著爆竹聲聲,我從中年又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了孩提時代。 “年關(guān)了!” 父親總和母親這樣嘮叨著…… “年關(guān)了!”母親總和父親這樣叨叨著…… 父親、母親就這樣常掛在嘴邊,相互提醒著對方。仿佛,年關(guān)就是一道檻,一道人生的檻,正橫在一家人面前。如何邁過這道檻,如何讓這年過的有里有面,有滋有味,大人早已在心里盤算著,而對于我,就是一道怎么算也算不清的數(shù)學(xué)題了。 隨著飛揚的雪花,韻腳里流淌著年的交響樂…… “年關(guān)了!早起了!”祖母的大嗓門閃亮登場了。她老人家一起來,三寸金蓮就奏出了快樂的音符——嘚嘚嘚,嘚嘚嘚…… 此時,我們一家都早早起了,各自忙自己的事情。祖母是一家的指揮棒,指到哪里,哪里就有一家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和干脆利落的腳步聲。 臘月21的集市上,寒風(fēng)凜冽,呵氣成霜。父親穿著爺爺生前留下的羊皮襖,在集市上購買著希望。先買上了竺子,回來再請三爹填上祖宗名諱,也叫請宗譜。過年那天,要到墓地請回老祖宗們回家過年,奉上貢品,讓祖輩們享用。再拎回一領(lǐng)預(yù)示小日子紅紅火火的紅篾子炕席。這在村里,會成為一則不小的新聞。同時,備好祭祀用的燭臺、蠟燭、香爐。弟弟喜歡鞭炮,常纏著父親買。父親沒法,算計著這省、那省的,最后省下幾角,給小弟買掛電光小鞭。 年關(guān)的冬天,好冷!冷得仿佛要凍掉耳朵。不時地鵝毛飛揚。清晨,家里的窗戶上掛滿了神奇的絹畫,似錦帛,絲綢緞,東窗,宛如“蒹葭蒼蒼,在水一方”的素雅、詩意,又如“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凄美、悲壯;西窗像“海市蜃樓”般如夢如幻,又似“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之幽靜文繡,讓我和弟弟充滿了無限的遐思。指尖飛舞,涂鴉著自己的夢飛。院落里,碗口粗的蘋果樹上一片素潔,千枝萬枝壓枝低。而拳頭般年輕的梨樹上,梨花飛雪,似梨花亦似雪;門口的那顆歷經(jīng)滄桑的老槐樹,更是傾斜著手臂,仿佛呼喚遠(yuǎn)歸的游子。 “北風(fēng)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年來到……”忽然,傳來母親悠揚的歌聲。即使大雪紛飛,該做的還要做,該忙的還要忙。母親幾乎每年總要和大娘、三娘們一起去村西的碾上,碾好地瓜干,必須碾得很細(xì)很細(xì),這樣做起來味道會好一些。有時,娘們沒空,母親就扯上我和小弟一起推碾子。碾子在“咯吱”、“咯吱”地歡唱,心情也一圈一圈的飛揚。如果幸運,碰上二叔他們的小毛驢在碾,可就省事多了。挑回家來,我就成了燒火丫頭,祖母在鍋旁忙活著水煮、鍋蒸,加上一少部分秋葵粉,做成粸餾食用。再將早已備好的豌豆、紅豆煮熟,拌上熟地瓜,加上一點糖凈水,倒黏為一體,然后用白面或里面包起來蒸熟,就是好吃的豌豆餡、紅豆餡豆包了。老家常說的一句話,“別拿豆包不當(dāng)干糧!”起意,是告誡孩兒們珍惜糧食!那時的豆包,是上好的干糧,也是家中年關(guān)的必備品。嬸嬸、娘們會比賽一下,誰家做的好吃?這些做好的食品,就放在里間的兩個大缸里,連著祖母在小菜園種的花生,炒好,都放在那里。弟弟的饞蟲上來了,就會趁大人不注意,跑到里屋過把癮。 過年,必備面魚,兆示著年年有余。母親從家里拿出了儲存的全部小麥,先去村里磨好面,分出頭面和里面來。一家?guī)卓谌耍慈祟^分的小麥很少,平常不舍得吃,但等年關(guān)用。那時,你有錢也不管用,買糧食要用糧票,買肉,要用肉票,全憑票供應(yīng)。雖然父母憑借自己沒白沒黑的辛勞,基本可以解決一家人的溫飽問題,但糧食卻買不到。臘月26,祖母就開始用里面、外包著白面做好祭祀和出門走親戚的面魚。還有祭祀用棗餑餑和圓餑餑。小小的我,就幫著打下手。只有弟弟小,而且特淘氣,大人一聲吆喝,就撅著小嘴“噼噼啪啪”自個玩小爆竹去了。 每逢年關(guān),父親母親忙的一個人要分成好幾個人用。白天在村里忙,生產(chǎn)隊仿佛總有干不完的活,即使農(nóng)閑的冬季。母親忙完隊里的活,趕緊回家忙著為他人做嫁衣裳。父親,在村縫紉社做裁剪師傅,將一天要做的衣服一一裁剪好,作好記錄, 然后就幫著加工衣服。年關(guān)近了,父親理解人們對新衣服的渴望,一如自己對新的一年新生活的暢想。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農(nóng)家人可能幾年才能做一件新衣服。布票是供應(yīng)的,緊俏的很。一件衣服做好了,先是老大穿,老大穿小了,老二接著穿,老二穿不上了,老三接著穿。早晚將一件衣服穿成白花花的老汗布,手一碰,就乏了的地步。尤其是孩子多的家,整個冬天還穿著晃蕩褲子,拖著一雙蒲窩滿大街瘋跑。一塊布料,里面藏著一家人對新生活的渴望,藏著對豐盈富裕的夢囈。 每每此時,父親就盡量給人趕出來。常常很晚了,才回來?;氐郊?,吃一口飯,又和母親忙著親朋好友過年的衣服。一直到正月初三,才能歇一歇。我和弟弟枕就著母親腳踩縫紉機的“噠噠”聲進(jìn)入甜蜜的夢鄉(xiāng)。父親則要裁剪衣服,并將母親做好的衣服燙好。在以后長大的日子里,我學(xué)會了使用縫紉機、包邊機,包邊、簽褲腳、鎖扣眼、釘扣子這些活,母親可以少忙碌了。當(dāng)然,我也常有杰作,將碎步條裁剪好六方,縫起來,裝上沙子,就是女孩子們跳房子、踢毽子的娛樂品了。粗略統(tǒng)計,我縫制的毽子至少也有一蒲蘿。只是歲月更迭,那些毽子早已隨流水而逝。如果留到現(xiàn)在,可以上博物館展出了。 每年的忙年,一項不可或缺的活,就是準(zhǔn)備好豐足的柴草。這事忒大,往往從秋后就開始著手了。那時,我放學(xué)后的第一任務(wù),背上背簍和蛇皮袋子,帶上小弟,去掃樹葉。弟弟則拿著粗鐵絲串楊樹葉,串滿了,放到袋子里。晚秋之冬至,就備好一大草垛。如果還不夠的話,就得去挎草了。冬天的草皮都干了,拿著小撅用力挎,收到背簍里。記得,父親曾帶我們好多個冬天的清晨,到田埂上、小路上去挎草。手凍的通紅,手腳和耳朵早凍出了瘡,身子也瑟瑟發(fā)抖,但生活所迫,必須滴。 年關(guān)的傳統(tǒng),要掃屋。掃屋,亦稱為“掃塵”或“掃房”。這種風(fēng)俗由來已久,是過年前夕必不可少的一種習(xí)俗。掃屋,實質(zhì)是以大掃除的形式來除舊迎新。大約從臘八之后就開始了。祖母常常要找一個好日子,多半是臘月十六的日子。而忙得時候,可能要延后。只要是我不上學(xué),就里里外外忙著大掃除。尚小的我,在祖母的指揮下,挑水、到流浩河里洗地瓜、地瓜干,一家人的衣服在家里搓好了到河里漂洗。一雙小手凍得紫中帶青,也從此落下了手凍的毛病。那時的人沒有那么嬌貴,只要是能滿足溫飽,就謝天謝地了。 買年畫,是我在忙年的節(jié)奏里最高興的事情了。父母的忙碌,將這些事情的主動權(quán)交給了我。母親給我一元幾角錢,我就一路小跑著去到新華書店。一邊瀏覽各種各樣的年畫,一邊盤算著、計劃著,如何將有限的資源發(fā)揮到極致。喜歡《白毛女》中的喜兒和大春,隨著堂姐、堂哥去鄰村看過N遍的《白毛女》,對歌劇《白毛女》里的喜兒和楊白勞的唱腔至今言猶在耳“北風(fēng)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年來到……”“人家的閨女有花帶,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扎起來,哎哎,扎呀扎起來……”《紅巖》上江姐一身的凜然正氣。一件灰藍(lán)的旗袍上,外搭一件火紅的毛衣。那時。就拜讀過《紅巖》小說,又多次看過電影《烈火中永生》,對江竹筠是莫名的崇拜。她,是少小的我心中的偶像。最初,是樣板戲年畫,《紅燈記》、《海港》、《杜鵑山》、《沙家浜》等,之后多了起來,琳瑯滿目,我挑選的余地就大了起來。 曾讀過關(guān)于年的解讀,《左傳·僖公五年》稱:過年為“臘祭”?!豆攘簜鳌せ腹辍分兴f:“五谷皆熟,為有年也。”過年,在古代是祝賀豐收的喜慶日子,同時也是拜祭的日子。讓我想起北京的天壇公園,那里的天壇,是明清兩朝皇帝率領(lǐng)眾群臣祭天地的地方,祈求上蒼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每年冬至日的圜丘祭天,是古代郊祀最主要的形式之一,禮儀極其隆重與繁復(fù)??梢?,年對老百姓的意義非同一般。既有一年忙碌之后的休養(yǎng)生息,更有對來年寄予的厚望,是對新生活的期盼。 忙年,這個詞,從我六七歲時就親身親歷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大年三十前的一切的事情,都是祖母和我做。除了擺供的供品,不讓我這小人兒動,其它的清掃老屋、洗刷碗碟、整洗衣被都有我小小的身影。有時,我好奇地詢問祖母,祖母就訓(xùn)斥道,“敬奉祖宗的東西,要虔誠,你個毛孩子懂什么?”“哦!”我弱弱地應(yīng)聲,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忙年,最后一道關(guān)口,就是包餃子。在奶奶的指揮下,我剁大白菜,打上兩個雞蛋,適中的鹽,加上豬大油攪拌一下,就是美味可口的餃子了。餃子,好像元寶,寓意財富和團圓。好吃不如餃子!那時的餃子,怎么做都是一個好吃,在口中詛嚼的感覺那叫一個美!都能吃出響來??赏€沒吃出什么餡來,就出溜滑進(jìn)肚里。 第一次包餃子是七小歲時,母親教會我之后,大年三十的餃子,奶奶搟皮,全家人的餃子讓我給承包了。之后,隨著長大,我就練就了站在小板凳上貼餅子、煮地瓜、地瓜面勾勾、地瓜干稀飯。包包子、包餃子,都是奶奶幫我和面、我調(diào)餡,然后奶奶搟皮,我自己包。雖然,少小的雪兒看似文靜,但干活是個急性子,無論做什么,都追求完美,這個毛病,到現(xiàn)在也改不了。奶奶經(jīng)??湮遥﹥焊苫钣徐`性,麻利勁兒特像我三姑。以后的日子,算得上男人標(biāo)榜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笨芍^是受益于自小的歷練。 除夕晚上,祖母算著時辰,要到12點才能下餃子。常常是餓的肚子直哼小曲。為了不讓家人挨餓,尤其是心疼她的寶貝孫子。祖母會先蒸上蒸上一大鍋蘿卜白菜包子,讓我們墊吧墊吧。我便和弟弟熬著時辰守歲,因為,我要燒火。餃子一出鍋,爆竹一響,父親一一虔誠祭拜,屋里、屋外,祭祀結(jié)束后,便是一家人吃年夜飯的時候。祖母就會將一個人幾個黑的,幾個白的,讓我包好的錢的幾個、糖的幾個分給一家人,吃到錢的咧嘴一笑,“呵呵,差點咯掉我的牙! ” 吃得少的就撇撇嘴,發(fā)泄內(nèi)心的不悅;吃到甜的,“哈哈,我今年可是甜甜蜜蜜!”。 年夜飯后,邊和弟弟搶著給祖母叩頭,求得兩角壓歲錢。不一會,門響了,說笑聲隨風(fēng)而飄,“二嬸過年好!”“二娘過年好!”“好!好!好!”近服的叔叔伯伯拜年來了。我和弟弟熬不住就睡了。祖母拿出自家釀的地瓜酒,炒花生和糖果,父親也趕緊過來寒暄幾句,守歲通宵,把酒桑麻,期望著來年的好光景。 初一清早,被祖母一聲“起來了!”喊醒了美夢,我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不一會,拜年的浩浩蕩蕩過來了,一撥接一撥。祖母正襟危坐,等著侄兒們、孫兒們磕頭。一邊笑著,一邊應(yīng)著。等到堂姐們來了,我就跟著堂姐們滿村拜大年了??筛赣H和母親還在忙著為親朋好友的新衣而忙個不停。 初二,舅、姨、姥娘門,初三丈人門,這是法定的。梨雪飛揚。也擋不住年的熱情。每年的初三,父親母親等親友將新衣服取走,就踏上去看姥姥舅舅的旅途。我呢,又可以在舅舅哪里一飽眼福了。除了干家務(wù)活,我最大的嗜好,就是讀書。讀書,可以讓我忘記了吃飯睡覺。為了閱讀,母親很高興我能在舅舅家待上幾天,以便舅舅教我學(xué)習(xí)。 車在緩緩行駛,時光也隨倒退的行道樹更迭。一如在時光隧道中穿越,度過了難忘的年關(guān)。而記憶中的年味卻無法了卻。現(xiàn)如今生活蒸蒸日上,過年不再為食物費盡心機。農(nóng)貿(mào)市場上琳瑯滿目,超市里貨物應(yīng)有盡有。春節(jié),這一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正在鋪天蓋地烘烤著華夏大地??赡甑奈兜谰沟嗽S多。其實,不是忘本,而是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讓人們對物質(zhì)、對新生活的渴望,都淡然在日常生活的富足上。物是人非,虔誠度自然縮水。 不覺,已到家門前。雪后的鄉(xiāng)村,冰清玉潔;古樸的房屋,若鄉(xiāng)愁的符號,打上深深的烙印。門口那棵老槐樹,依然凌雪傲霜,見證著歲月滄桑。恰似我慈祥的母親,依然在默默的守望。黑漆的大門油亮油亮,紅紅火火的春聯(lián),道出一家人對新生活的向往。素白的雪,映襯著春聯(lián)更加紅紅火火,仿佛,又聽到父親母親不停的嘮叨:“年關(guān)了!”“年關(guān)了!”…… 記憶中的年味若黃河滔滔巨浪,翻涌著,奔騰著,撲面而來…… 注:圖片來自于網(wǎng)絡(luò),版卻歸原作者所有 |
|
來自: 風(fēng)舞三湘 > 《敘事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