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善辯，《莊子·天下》列舉他津津樂道的二十一個辯題，其中有“龜長于蛇”。蛇的體形本來要比龜長，但盤著的蛇或許不如龜長，小蛇也可能會短于巨龜——事物總是相對，對比總是具體的?！褒旈L于蛇”作為一個哲學(xué)命題，生動而形象?？墒沁@里要問：龜與蛇，為什么要以這兩者相比？

龜、蛇對比，說來并不唐突。傳統(tǒng)文化中，此二者相關(guān)相類，甚至結(jié)合為同一事物。龜蛇玄武，它們被古代天文學(xué)裝在一個單元里，如它們糾纏一體的圖像，密不可分。

龜蛇合體，有個演進的過程。玄武，最初單指龜。東漢張衡《思玄賦》：“玄武縮于殼中兮，螣蛇蜿而自糾?！泵鑼懴胂笾小氨倍榷巍钡那榫?，玄武用來稱龜，雖然這兩句賦表現(xiàn)的是龜、蛇相戲。漢代時，玄武合體的創(chuàng)作已完成。但是，人們卻往往以“玄武”特指靈龜，這就透露出一種信息，即玄武的寶座先由靈龜所據(jù)，蛇的介入是后續(xù)的。

玄武之說，漢時已普及。漢瓦當(dāng)、漢畫像石均可見蛇纏龜圖案。四川盧縣出土的一幅石刻，纏龜之蛇，以頭對頭，張嘴相向，呈逼視之狀。那劍拔弩張的氣氛，正體現(xiàn)了玄武的含義——《楚辭·遠游》“召玄武而奔屬”，王逸注：“呼太陰神，使承衛(wèi)也。”洪興祖補注：“玄武，謂龜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惫湃艘孕錇楸字?。

蛇龜合體，成為北方玄武之神。玄武雖然是與青龍、白虎、朱雀平起平坐的四象之一，但其地位的確立，卻并不像龍虎雀那樣順當(dāng)。東龍西虎，大概沒有遇到什么競爭，便穩(wěn)坐于一方星宿大神的位子；玄武卻不同，它充當(dāng)北方之神，可以講是最終勝出的結(jié)果。具備染指“北方”的實力，有神鹿，有麒麟，還有蟾蜍或者蛙。古人曾使蟾蜍以月之精靈的身份，充當(dāng)北方玄武的象征。

關(guān)于北方七宿的取象，龜蛇之外，總還另有一些蛛絲馬跡，透露出當(dāng)初的信息。漢代張衡《西京賦》，“蟾蜍與龜，水人弄蛇”，將蟾蜍與龜、蛇作為一類靈物?！镑梓胫禅B，龍興含章，譬眾星之環(huán)極”，麟與鳥、北與南，雙雙對舉。

古人以龍、鳳、龜、麟為四靈。四靈之中，麟未入十二生肖，卻留下一段文化的軼聞，影影綽綽之間，麒麟似曾立在北方星宿大神的位置上。龜雖然成為玄武神，但也沒能進入生肖序列。對此，學(xué)者周汝昌為拙著《人與十二生肖》寫序“戲為之解”：巳本屬龜，只因后世世俗中以“龜”為罵人的丑語，有了忌諱，所以避之；又因“龜蛇”自古相“通”（互變有例），故而將蛇替代了龜?shù)牡匚?。生肖無龜，只因其中有蛇，這就于調(diào)侃笑談間，點出了傳統(tǒng)文化之網(wǎng)的一個結(jié)點：龜與蛇的特殊關(guān)系。

龜?shù)念^部與蛇頭相像，古人早注意到了。大約是唐代以后的人們，據(jù)此編出二者之間的雌雄之“通”，使得烏龜受辱，并且約定俗成，成為罵人的話。這并不能拆開龜、蛇的不解之緣，因為玄武還在。在這種不解之緣里面，積存著上古文化的信息。

                                吉林市《玄帝觀》龜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