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秋,我從故鄉(xiāng)遼陽高中畢業(yè),考入了我的第一志愿高?!獤|北航海學院輪機系,在此,我一直學習到1953年夏季三校合并。在那兩年時間里,學院院長是孫大光,他很快就榮任交通部,所以學院的工作由教育長朱杰主持。 記得一下火車就遇上了同班同學趙東明,我倆合租了一輛三輪車,拉著行李,向著心儀已久的東北航海學院(Northern--East Navigation Institute來代表)進發(fā)。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高樓大廈”,走過了一二九街大連工學院和化物所的學院區(qū),途經(jīng)了斯大林廣場的大連醫(yī)學院校區(qū),也經(jīng)過了大連醫(yī)專的校區(qū),心想,若是我們學校的建筑也有這樣的水準就好了。我們的“專車”由向西轉(zhuǎn)為向南,沿白山路走下去。眼看就要到盡頭了,再向前就快到山腳下了,才“發(fā)現(xiàn)”馬路右側(cè)有一座暗灰色的四層“絲糕樓”,它看上去是那么孤立和不起眼,完全沒有“大學”應該具有的氣派和光彩,說它是一座中專,倒較為合適??蛇@就是我翹首期盼的大學呀,我們真的到家了。食堂在馬路對面的日式平房里,宿舍則在高爾基路南側(cè)的日式兩層樓房內(nèi)。那天中午食堂給我們準備的是苞米面發(fā)糕(因切成長方形而稱為“絲糕”)、炸刀魚,味道好且不說,我這是第一次在學校里吃飯不花錢,新鮮,以后再不用愁吃和住,那叫爽! 那時心里的滋味,可說是既興奮又失望。興奮的是我當工程師的夢想有望實現(xiàn)了;失望的是,東北航海學院缺少高水平的師資、設(shè)備,一切因陋就簡。因此我和那些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同學一樣,陷入深深的不安當中。許多人鬧情緒,個別人吵著要回家等來年再考。政治老師來做工作,說學校就相當于你的母親,你總不應該因為她長得丑就要離開她吧?這話把那位同學感動得淚流滿面,可過后該走的還是走了,一共走了兩個人。留下的慢慢也就習慣這里的環(huán)境了。特別是院領(lǐng)導朱杰身上頗有一種無形的凝聚力——人格魅力,吸引著莘莘學子。 朱杰是行武出身,曾任解放軍營長,為解放東北立下汗馬功勞,同時他也是一位儒雅的“小知識分子”,受過延安抗大的洗禮,可說是黨內(nèi)文武全才的干部。他當時與學生們的年齡相差并不太大,跟師生的關(guān)系非常融洽,能叫出每一位學生的名字,有事沒事愿意和大家聊聊天。朱杰主張學生要德智體全面發(fā)展;主張在東北航海學院大力張揚航海氛圍。在他的辦學思路引領(lǐng)下: 游泳受到了高度重視,更是東北航海學院的強項——史哲東老師曾在日本的游泳比賽中打敗全部對手奪魁,并因此險些遇害。由他教我們游泳,可說是大家的福份。先是到大連體育場游泳館訓練,等通過50米蛙泳標準,即放飛到海上練習。我的同學沒幾個月就可游千米以上不費勁;唯獨我自己,50米達標后再無長進,見人都難為情。我的上屆同學王貴義、天津衛(wèi),他的自由泳的泳姿太棒了,速度可說是東北之冠,大家都以他為榮,后來院系調(diào)整,他隨造船系遷至武漢,在那里他仍執(zhí)牛耳久矣。每年五一剛過,大批學生下海,到暑假,更形成游泳的高潮,一個個曬得如同非洲人一般,大家卻以此為榮。 操艇、駛帆——由武振東老師指導。在8名學員努力拼搏下,8只槳忽而切入水中擊波推水,忽而滑出水面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后再次人水。舵手緊緊掌握航向,小艇在海面上飛快地直線向前航行,此時我的心里升起一種感覺:這個世界需要同舟共濟。有風的時候,老師教大家收槳、立桅桿、掛帆,當小艇借助風力航行時,心里的舒暢滋味非筆者所 除各種水上運動,朱杰還愛好籃球、排球和田徑,因之學院的各項陸上運動也得到了蓬勃的發(fā)展。他喜歡與學生相聚,故而那時我們經(jīng)?!皶汀?。一次在海港俱樂部的全校會餐,不但吃得好,氣氛尤其熱烈融洽,我至今不忘。如果是現(xiàn)在,幾萬人的大學,全體在一起聚會吃飯,能實現(xiàn)得了嗎? 東北航海學院的籃球隊甚是了得,曾一度打遍東北無敵手。著名的球員有“小二黑”顏承滬,為朱杰的第一號愛將,朱還介紹自己的妹妹與他為妻;我的同屆同學“小廣東”唐紹楨,他的球藝可說是活靈活現(xiàn)、左右逢源,真乃一名用腦袋打球的人,上籃時的體形真是漂亮,我最為欣賞;“小山東”XXX,由于球打得好,贏得東北航海學院有名校花譚美玲的芳心,二人喜結(jié)良緣。 交誼舞也是東北航海學院提倡的——不會跳舞、不能喝酒,那算什么海員哪。身旁就有現(xiàn)場指導劉勛達教授(原遠洋船長)偕杜美玲小姐(同屆航海系同學)示范各種標準的交誼舞,確實令我這樣沒見過世面的學生羨慕不已。在此氛圍下,我班張景哲、張君山、梁夏生等,均舞癮甚濃,常到附近的醫(yī)?!氨那∏ ?,張景哲還因此找到了自己最愛的人,喜結(jié)連理。東北航海學院當時的銅管樂隊可說是全市獨此一家,由一位日本音樂家指導,我的上屆同學常學謙任隊長達數(shù)十年之久。每次上街游行,全校穿著整齊的制服,樂隊在前面引導,走一會兒就吹奏一曲,那真叫帶勁。這種自豪感你在別的工科院校絕對體會不到。 體育運動其他項目:長短跑——戴仁聲先生指導;單雙杠、器械操——王綜先生指導;溜冰——憑個人愛好選擇,我和兩位同學在馬欄河上溜冰曾陷入冰冷的河水中,至今記憶猶新;乒乓球也是出自個人興趣,有一陣子,我也可以打出幾手漂亮的抽球;并校后,我還從上海同學那里學了幾手橋牌技巧呢,那是后話了。 說真的,在東北航海學院這2年里真有許多值得讓我回憶、讓我感動的地方。就說我的身體吧,中學時整日為吃飯、住宿問題發(fā)愁,營養(yǎng)不良,加上使勁念書,缺乏運動,故而總是病病怏怏的。到此之后的這段生活可說是多姿多彩的,它給我的是一種綜合性的素質(zhì)培養(yǎng),讓我的精神與道德修養(yǎng)、科學專業(yè)與文化知識、體質(zhì)諸方面,得到了較均衡的發(fā)展。慢慢地,我的體質(zhì)逐步好了起來,個頭略有增加,情緒漸趨穩(wěn)定,學習成績不斷改善,思想覺悟有所提高。此外,我們還連續(xù)參加了“抗美援朝”、“思想改造”、“三反五反”等政治運動。這些對我一生的成長至關(guān)重要。 在學術(shù)方面,盡管東北航海學院缺少名牌大學中的名牌教授,但在基本理論、基本知識和基本技能方面,還是給了大家足夠的培養(yǎng)。請看: 《高等數(shù)學》——由蘇士德先生任課。蘇老是老北大數(shù)學系畢業(yè)生(約在1935或1936年),他的不少同學后來成了著名數(shù)學家,他和北大名教授勞君展也有學術(shù)交往。他教的《葛斯郎三氏微積分》,細微純熟,從他那里我學到的有關(guān)數(shù)學分析的基本知識,至今歷歷在目,一些公式仍能正背如流。記得1981年,我在Norway NTH做訪問研究,一日Engja教授故作匆忙狀到我辦公室,手中拿著一張紙給我看:“賈,你幫我算一下該函數(shù)式的導數(shù),我覺得結(jié)果應該是下面那樣的……”;我一看,原來是個復雜分式求導,立即客氣地告訴他:“您的結(jié)果是不正確的;應該是這樣,您看……”后來得知他是為某種原因特地來考考我,豈知蘇老師的學生,焉能被這個小小的問題難住了? 《物理》——由楊熙靖教授任課。他是英國留學生,平時西裝筆挺,一副金絲眼鏡,滿口的英文名詞,你真難于一下子就評估出他的水平多高,不過他教的《大學物理》還算明白。他的助教劉定宇先生剛從四川大學畢業(yè),鼻梁上也架了一副眼鏡,后屁股口袋中插一只巨大的計算尺,足有80厘米以上,走路一晃一晃的,在55年前,這東西就相當于今天的手提電腦,能讓人不佩服? 《熱力學》——由王化民先生講授,他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yè)生,但學校只給了個講師,我都覺得不夠公平。王先生講課話不多,可說是簡單明了,他的一個習慣至今還讓人們津津樂道:只要下課鈴聲一響,他手中的粉筆立刻自動落下,這節(jié)課到此結(jié)束,絕不“壓堂”一秒鐘。 《鍋爐》、《蒸汽機》——均由杜隆業(yè)副教授講授。杜老師人稱“杜老軌”,他是上海航務學院的早期畢業(yè)生,在海船上任輪機長多年,可說是既有理論,又有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伤恼n講得卻不是很流暢,可能他的一口寧波官話影響了發(fā)揮,我們都很理解他。杜老好助人為樂,曾給我多次幫助。 我最后要談一件存放在我心里很久,應該表示感恩之忱的往事。1953年,我讀大二時,家里遭災,生活難以維持,媽媽與我商量,書就別念了,先找個工作,好養(yǎng)家糊口。我把退學的想法告知輔導員姜啟新。他匯報上去,教育長朱杰與校級干部任進之頓發(fā)同情之心,說我的成績很好,要想辦法幫我渡過難關(guān),為國家保住一個人才。后來是任進之帶頭,動員7~8位老師,每人每月自掏腰包,捐贈2元,每月共16元給我,共持續(xù)半年之久。這可解決了我家的燃眉之急,使我終于完成了大學學業(yè)。此恩我終生不忘。 作者:賈欣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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