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杭州蕓臺書舍 每一個人的藏書都是曾經(jīng)完整的宇宙,直到他逛書店為止。 我們大概都曾被人問過這樣的問題:「買那么多書,你看得完嗎?」我們通常不屑回答,因為提出這種問題的人一定不是「我們」的一分子,他和我們處在完全不同的宇宙;而「我們」的定義恰恰就是一群只管收書,卻從不擔心書看不完的人??墒沁@個說法還不夠完善,它只是條形式上的定義,仍未觸及形式背后的理性與原則。換句話說,「買書卻又不擔憂書看不完」是一個有待追溯、有待解疑的命題,我們當然可以take it for granted地置之不理;不過,負責任的人都曉得這里頭仍然包藏著更深層的問號,不可輕忽。 所謂「我們」,各自殊異;有人是專門的收藏者,心無旁騖地盯準某個作者某種門類,比如說所有四九年前老雜志的創(chuàng)刊號;有人是象牙塔里的學者,努力跟上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一切新潮,唯恐目光死角將要興起一股滔天巨浪,遲早會把自己卷走;還有些人是永不饜足的貪婪讀者,見獵心喜,深信密林中最隱蔽的地方必定長著最鮮艷的物種。然而我們始終是同一種人,都曾間歇而短暫地以為自己擁有的藏書已經(jīng)構(gòu)成了令人心安的小天地,自足圓滿,可居可停。除非我們再次踏進書店。 一走進書店,藏書之間的縫隙就出現(xiàn)了,越來越寬,越來越顯眼,終于擴大成令人難堪的裂痕。你以為自己已經(jīng)知道莎士比亞是誰了嗎?不,又有人舉出新證,再度掀升他的身世論戰(zhàn)。于是你趕緊把它買下來,將它填進那堆早已排得密密實實的莎翁傳記之中,以免密不透風的圓頂漏下一絲粉屑。再過幾天你又發(fā)現(xiàn)另一本書研究莎士比亞筆下的植物,意外地揭示出,他對農(nóng)業(yè)的了解竟然堪比最博學的博物學家。還有還有,一位莎劇演員身后留下的日記,一本當時宮廷宴會菜單的考掘,一部女皇座下首席財政大臣的仆人之回憶……你在書店發(fā)現(xiàn)得越多,你的書房就越不安穩(wěn)。 重點從來不在閱讀。我們就像女媧,不能容許天上出現(xiàn)裂洞,只能不斷從外面那更廣大的黑暗中獵捕路過的流星,將它們一一安放在穩(wěn)定運行的軌道上,把里面這個小小的世界偽裝成秩序嚴謹無有缺遺的宇宙。書店提供礦藏,我們采煉補天;書店也是最大的威脅,總有數(shù)不完的殞石飛掠。為了世界的完整,為了書架上一本書與另一本書之間再也插不進一線頭發(fā),我們來回書店,孜孜不倦,是宇宙的沉默守護人。 |
|
來自: hercules028 > 《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