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將軍揚旆掩蓋龍城 自龍城之戰(zhàn)之后,大漢與匈奴之間幾乎年年有沖突,年年有大戰(zhàn),這個局面應該說是漢武帝預料之中的。龍城之戰(zhàn)之后的冬天,數千匈奴騎兵侵擾邊境,尤其漁陽郡受擾最重。漢武帝隨即派老成持重的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兵漁陽,防備匈奴再次侵擾。 第二年,即元朔元年秋天,匈奴人果然又大舉來犯。此時正值秋高草肥,匈奴兵強馬壯,雖然漢軍早有準備,卻也被打了一個叫苦不迭:匈奴兩萬騎兵入漢,殺遼西太守,漢軍損兵兩千余人;另一方面匈奴又再一次侵犯漁陽,屯兵漁陽的韓安國率軍抵抗,損兵千余,終于換來一口踹息的機會??蛇@剛打退匈奴的進攻,一貫老成持重、長于防守的韓老將軍,就犯了這輩子最大的一個錯誤。 在暫時擊退匈奴的進攻之后,韓安國審訊了捕獲的匈奴俘虜,審問關于匈奴部隊的動向,俘虜告訴他:匈奴主力已經遠去。漁陽郡連年受匈奴大舉侵擾,已經極大影響了百姓的生活,韓安國考慮到這時正是農耕季節(jié),為民生計,最好能迅速恢復生產,于是便上書漢武帝請撤掉軍屯。沒有料想,撤掉軍屯一個月之后,匈奴人就再次大舉侵犯上谷、漁陽,而這時韓安國軍營里只留下了七百多士兵,拿這七百人去抵抗匈奴軍隊,無異于螳臂當車,韓安國出戰(zhàn)不利,便只能退回壁壘死守。如果不是燕王的援軍及時趕到,那么韓安國的部隊必將全軍覆沒。匈奴人看漢軍援兵到來,倒也不做纏斗,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就轉身又去了雁門,再次殺傷千余人。 這一次匈奴的軍事行動,可以看做是對上年龍城之戰(zhàn)的報復性打擊,這打擊之力度也堪稱瘋狂,僅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匈奴部隊就在雁門、漁陽造成了漢軍一個太守和四五千部隊的損失。匈奴騎兵的機動優(yōu)勢,也又一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韓安國和燕王的部隊僅能將將守住自己的壁壘,毫無反擊可言。 但是經過上一年四處出擊的試煉性作戰(zhàn),漢武帝已經找到了誰是那個最合適帶兵反擊匈奴的將領。就在匈奴人在雁門一帶耀武揚威的時候,漢軍真正的大規(guī)模反擊終于長刀出鞘,執(zhí)刀之人,正是衛(wèi)青。 漢軍這一次的部署很簡單,就是要兩路聚殲在雁門一帶橫行無忌的這股匈奴部隊。于是漢武帝派駐扎在代郡的宿將李息帶所部軍隊向西迎擊,為衛(wèi)青爭取時間;而衛(wèi)青則率領三萬騎兵從雁門自南向北出征。 史書對這一次作戰(zhàn)記載極其短略,這場發(fā)生在國境附近的戰(zhàn)役,其實并不需要什么花哨的計謀,短兵相接勇者勝,衛(wèi)青這一次拿到了更大的資本,也收獲了更大的成功:斬首數千——漢軍前兩月在雁門、漁陽等地連番損失的軍力,被衛(wèi)青一戰(zhàn)就完全報復了回去,而且沒有詭計,沒有偷襲,勝利來得堂堂正正! 元朔元年漢朝北方邊境戰(zhàn)事示意圖 如果說經過龍城之戰(zhàn)的奇襲勝利,漢朝內部還對漢軍的軍事有所懷疑,那么經過這一次雁門之戰(zhàn)的正面勝利,應該再沒有人懷疑:漢軍能贏! 當然,衛(wèi)青的成功,背后也有韓安國等人的失敗。韓安國提前撤防的昏頭舉動讓漢武帝大為不滿,責之甚切。從此之后,韓安國告別了軍事舞臺,并在第二年郁郁而終。為彌補遼西戰(zhàn)線的防御力量,漢武帝重新起用了賦閑在家的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據史記載,匈奴忌憚“漢之飛將軍”的勇武,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注:即使只看《史記》一書,在不同列傳里對匈奴此次軍事行動的時間記載也充滿矛盾,一說為龍城之戰(zhàn)次年,一說為元朔二年。按韓安國在“數月后”死于元朔二年中,考慮北方農忙時間一般為夏五月或秋九月,則匈奴殺遼西太守的時間,在元朔元年也就是龍城之戰(zhàn)的次年的秋天最為合理,以上敘事根據這個判斷來進行,下文同理。) 龍城和雁門兩戰(zhàn)之后,漢軍對匈奴的戰(zhàn)略反擊已經全面展開。漢武帝對“大一統(tǒng)”的渴望也進一步加強,在去掉了朝中的掣肘之后,他開始謀劃去掉朝外的牽制勢力,于是一個他的祖父、父親都想要做去沒有完成的使命——削藩,被再一次提上了議事日程。 元朔二年,中大夫主父偃上書,提出了一個著名的政令:推恩令。這個建議的雛形本來是由漢文帝時期的賈誼提出,可漢文帝對此有心無力;而漢景帝急切的削藩,也換來七國之亂的動蕩。經過七國之亂之后,漢武帝時期諸侯王地位已不如從前,而漢武帝順勢推出了“推恩令”:原本諸侯王離世后,幾乎是整個諸侯王封地全都為嫡長子繼承,因此藩地世襲,尾大不掉;推恩令更改了這個局面,令諸侯王死后,除中央封地為嫡長子繼承、世襲為王之外,其他兒子也各自繼承原諸侯王的部分封地,成為列侯。在名義上,各諸侯國家族的藩地并沒有減少,也就沒有反叛的理由;可實際上,歷代諸侯王的實際領地一代比一代小,那些新增的列侯在實權尚要從屬于郡,也就是歸中央朝廷管轄。漢朝廷不用動一兵一卒,就解決了藩王割據的問題。一個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國家,成為漢軍出征匈奴的強力后方。 就在匈奴和漢朝軍事沖突的焦點持續(xù)匯聚在漢帝國東北一線的時候,漢軍做出了一個出匈奴不意的軍事舉動,韓安國等部的犧牲并不是沒有意義,它讓匈奴人以為漢軍在這一年依舊會在雁門-漁陽一線對其展開抵抗,但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劉徹已經跳開了局部戰(zhàn)場的勝負,將鷹視的眼光投向了匈奴自秦亡以來一直雄踞的河套地區(qū)。當衛(wèi)青的騎兵大軍出現在黃河轉彎的河套平原時,匈奴人震驚了。 這一戰(zhàn),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河南之戰(zhàn)”。 這是一次具有切實戰(zhàn)略意義的主動出擊,劉徹的目的,就是將匈奴人徹底趕出河套平原。他再一次祭出上次雁門之戰(zhàn)大獲全勝的陣容:衛(wèi)青+李息。李息依舊率領著自己在代郡的部隊,自西向東,跨過黃河進攻河套平原。而衛(wèi)青所帶領的主力騎兵部隊(兵力未知,推測依然在三萬左右),行動更加大膽:他們從云中出擊,沿著黃河北岸,在秦長城的掩護之下,一直向西急行,火速攻占位于后套平原烏加河和黃河之間的高闕,并在此布下軍營;然后衛(wèi)青主力部隊繼續(xù)沿黃河南下,從匈奴黃河以西的右賢王部和黃河以南的白羊王、樓煩王部勢力中間穿插而過,迂回上千里,在匈奴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完成了對河套地帶的的大包圍圈。 當漢軍主力自西側對匈奴發(fā)起沖擊,可想而知匈奴人會是多么震驚錯愕——這里明明是匈奴的勢力范圍,可漢人怎么會從這里沖了出來!而與此同時,李息部和此前占領高闕的部隊也在東北、西北兩個方向對匈奴人發(fā)起攻擊。面對如此奇襲,匈奴一戰(zhàn)即潰,漢軍以“全甲兵而還”的極小代價,獲得了巨大的軍事勝利:斬首兩千三百級,俘虜三千零一十七人,捕獲馬匹、牛羊超過百萬,驅逐樓煩王、白羊王,全取河套! 河南之戰(zhàn)示意圖 這是一場無論如何吹噓都不嫌過分的空前大勝。 在戰(zhàn)術上,衛(wèi)青率領數萬騎兵,在匈奴人的勢力范圍內長途奔襲、千里迂回、出其不意、攻敵不備,一舉擊潰敵軍,這是中國軍事史上前所未有的打法,也是唯有騎兵才可以實現的戰(zhàn)術;在這一戰(zhàn)里,按照《中國歷代軍事家》的說法,衛(wèi)青對如何封鎖消息、秘密行動、捕捉匈奴暗哨巡騎、尋找可靠的向導、了解水草位置、以及解決大軍供給等等,都計劃得很周到,而后又能協調相隔千里的三部軍隊同時進攻,迅速擊潰敵軍,避免自己陷入右賢王部夾擊之中,顯出了衛(wèi)青指揮一個大戰(zhàn)役的卓越才能;可以說,這一戰(zhàn)為中國冷兵器時代騎兵軍團作戰(zhàn)提供了一個模范樣板,衛(wèi)青不僅影響了他身后的霍去病,也影響到曹操、李靖、蘇定方等歷代諸多軍事名將。 此戰(zhàn)在戰(zhàn)略上的意義更加卓著。自秦亡之后,河套平原一帶長期被匈奴占據,自古以來,這一帶就一直是黃河流域最豐腴的一片水土,水草豐美,灌溉發(fā)達,因此素有“黃河百害,唯有一套”之民諺。河南一戰(zhàn)捕獲牛羊超過百萬,可見河套地區(qū)對匈奴人的經濟意義;而當漢人得到這片土地,劉徹終于擁有了一片超級馬場,可以放手培育壯大自己夢寐以求的超級騎兵軍團。 另一方面,河套平原及河南地帶匈奴右賢王部、單于王庭和漢帝國首都長安之間,無論誰拿到這個地區(qū),都會對對方形成明顯的軍事壓力,可以說,在衛(wèi)青河南之戰(zhàn)大獲全勝之后,漢匈之間戰(zhàn)爭的天平終于向有利于漢方傾斜了。 雙方顯然都明白河套一帶的戰(zhàn)略意義。在匈奴方面,右賢王此后屢次發(fā)起軍事報復,妄圖奪回河套,均被漢軍守??;在漢帝國方面,劉徹為鞏固勝利果實,在此設立朔方、五原兩郡,并修復秦蒙恬所筑的秦長城遺址,次年,二月大手一揮,招募百姓十萬人遷徙至朔方,從此徹底在河套地區(qū)站住了腳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