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馭風(fēng) 問劉十九 白居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老是“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跟著激動,也得讓自己的心臟緩緩;老是激情四射、豪情萬丈的,累,還容易衰老。白樂天的這首《問劉十九》,讓本胖子覺得巴適得很,喜歡這首五言截句的靜、暖和默契。
曾有一年的初冬,去北京密云看望一位老友。我開車到他那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了。老友已經(jīng)燉好了一鍋羊蝎子,在老式的蜂窩煤爐子上咕嘟咕嘟的滾著,濃郁的肉香在院子里彌漫,已經(jīng)枯萎了的葫蘆藤似乎都恢復(fù)了些活力,在陽光下舒展著一把老骨頭。
我們各取了把小椅子,圍著小火爐相對而坐,杯子里倒上二鍋頭,開喝。這頓酒一直喝到傍晚,該說的都說了,該回憶的也回憶了,我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天色陰沉,小風(fēng)送來幾片飛舞的雪片,落進還在滾著的羊湯,落在我們的臉上。老友看了看天,進屋又取了瓶二鍋頭,打開,握著瓶子斜停在我空空的杯子上方,眼神向我詢問:“再整一杯?”我笑了笑,點了點頭。等倆杯子都倒?jié)M了,我們端起酒杯輕輕的碰了一下,一飲而盡,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話。有時候,言語是多余的,唯老友之間多年積攢形成的默契,寬慰著彼此。 一年前,老友因車禍離世。臨出事前幾天,還電話約我去喝酒,還要燉一鍋羊蝎子……
本詩應(yīng)該是白居易晚年隱居洛陽時寫的,“劉十九”是誰眾說紛紜,且不去管是劉禹錫的堂哥劉禹銅,還是劉軻抑或別的什么人,總之,是白的朋友。向佛之后的樂天,雖沒有了得意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卻也沒了年輕時的躁氣。整首詩平平淡淡的,透著一個“靜”字,安靜的你似乎聽不見小火爐噼啪的火聲,聽不見欲雪的空中有風(fēng)吹過,靜的,仿佛天地間只剩下生命的跳動聲。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白居易的時代,酒的度數(shù)普遍不高,因為蒸餾釀酒技術(shù)是元代時從蒙古或西域傳入中國,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有“燒酒非古法,自元代始”的論述。而唐朝當(dāng)時釀酒主要是靠酒曲然后谷物自然發(fā)酵而成,跟黃酒差不多。
這種酒的制作倒也不難,所以老百姓家里,但有余糧,都會自己釀幾壇子埋于地下,想喝的時候挖出來。具體做法是取糧食(米,小米,高粱等)、水、酒曲,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裝入大甕中密封,等待發(fā)酵完成。發(fā)酵時間往往從幾天到幾月不等。差不多到時間了,還要撒上石灰。因為酒里面還有微生物,繼續(xù)發(fā)酵酒就酸了,撒石灰就為了結(jié)束發(fā)酵過程。這種發(fā)酵的酒,比較渾濁,發(fā)綠,口感還有些甜,這是在發(fā)酵的過程中,部分糧食糖化了,另外,還比較稠。
不講究的,簡單過濾過濾,就可以喝了。講究的,要先加熱,徹底結(jié)束微生物發(fā)酵的過程,然后再過濾,這樣制作出來的酒,色澤、口感會更好一些。 再高端的,就是用高品質(zhì)的酒曲、好水,如此釀出的酒就不是綠色的,是黃色的。唐朝人所謂的“琥珀色”,如“春酒杯濃琥珀薄,冰漿碗碧瑪瑙寒。”、“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鐘己應(yīng)晚來風(fēng)”等等。其實,這就是現(xiàn)在的黃酒,可在唐朝,那可就是酒中珍品了,估摸一瓶這樣的黃酒換李白一首詩沒什么問題。
然而對白居易來說,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黃酒是喝不到的了。老友來訪,好在還有新釀出來的、泛著綠沫的新酒。架起紅泥做的小火爐,溫一溫,一樣可以待客。真正的朋友是不會嫌棄的,正如李叔同的小詩所描繪的“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不會寒的。紅泥的火爐雖小,火正旺。用往事下酒,友情溫暖著彼此,怎么會覺得寒呢?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估摸白居易的朋友來時,天陰沉沉的,一副要下雪的樣子。篩出新釀的酒,點起紅泥的小火爐,白居易會笑吟吟的對老友說:“兄弟,眼瞅著要下雪了,今晚干脆就住我這里吧,咱們喝它一杯如何?”
戛然而止,然卻恰到好處。后面的情景,就留給想象吧。而對于本胖子來說,接續(xù)的卻是那年那月的初冬的那一天,和老友相對而坐,守著爐子上的那鍋香噴噴的羊蝎子,耳邊響著歌聲: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fēng)扶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愿老友安息。愿老友在另外一個世界,守著紅泥小火爐,今宵別夢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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