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個星期就進(jìn)入大雪節(jié)令，小雪大雪又一年。天氣越來越冷，我想起了從小睡過的火炕，一種溫暖的感覺從記憶深處襲來。被煙火薰熱了的溫暖的土炕，承載著兒時許多溫馨的記憶，飄散著兒時仿佛被文火煨熟了的生活味道。

直到如今，北方農(nóng)村好多人家都習(xí)慣家里砌上一盤炕，大炕好比一張可以過火加熱的床。清代大學(xué)者顧炎武在《日知錄》卷二十八里說“土炕北人以土為床，而空其下以發(fā)火，謂之炕?！蔽倚〉臅r候，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的炕是用土坯壘砌的。土炕一頭連著做飯燒水用的灶臺，從灶臺的走煙口壘砌好彎彎曲曲的炕洞過火，一直延伸到煙囪的下面，炕洞上面用土坯蓋好后用泥抺好。炕又分為炕頭、當(dāng)炕和后炕，緊挨灶臺的是炕頭，我們那里也叫鍋頭，炕中間稱當(dāng)炕，緊挨后墻的部分是后炕。

清代徐珂《清稗類鈔·風(fēng)俗類·北人尚炕》條云：“北方居民，室中皆有大炕。入門，脫屨而登，跧坐于炕，夜則去之，即以薦臥具。炕之為用，不知其所由起也。東起泰岱,沿北緯三十七度，漸迤而南，越衡漳，抵汾晉，逾涇洛，西出隴阪，凡此地帶以北，富貴貧賤之寢處，無不用炕者。其制：和土雜磚石為之，幅寬五六尺，三面連墻，緊依南牖之下，以取光；前通坎道，炙炭取暖。若貧家，則于旁端為灶，既炊食，即烘炕，老幼男婦，聚處其上?！?/p>

徐珂介紹得很詳細(xì)，說明炕在北方人生活中既可供晚上休息，也可以在炕上吃飯飲茶，飲食起居都在炕上。所以北方的炕特別大，一盤土炕要占到屋子的一半左右。徐珂說的“幅寬五六尺”差不多，炕一般寬一米八到兩米三。但他說的“三面連墻，緊依南牖之下”不全面，以炕的位置而論細(xì)分為正炕、倒炕、順山炕，正炕就是徐珂說的那種炕，挨著南邊的窗戶而建，優(yōu)點是采光好，缺點是風(fēng)大冬天冷。所以窗戶下邊要壘砌高一尺多厚六七寸的窗臺，每到冬季夜晚窗臺上的玻璃窗戶外還要加一層棉簾和擋風(fēng)板，小的時候大人們老指派我們?nèi)ドw棉簾子。

倒炕是依后墻而建，有時要占滿后墻，好處是避開了窗戶的寒風(fēng)，但采光肯定不如正炕。順山炕是因為順著山墻建而名，這種炕是“三面連墻”，北邊緊挨后墻，南面挨著窗臺，炕有建在東山墻的，也有依西山墻而建的。我小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家一進(jìn)門靠東或靠西有一盤大炕，緊挨炕靠北墻東西向擺一頂大紅躺柜。炕對面的墻邊擺著碗柜和大大小小幾口缸，有水缸、白菜缸和咸菜缸。紅躺柜的正中央上掛一個大的玻璃鏡子，鏡子邊掛一副對聯(lián)，稱之為“中堂”，這是仿照過去大戶人家廳堂的擺設(shè)。對聯(lián)一般寫“四季如春風(fēng)光好，江山多嬌日月新”“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fēng)雷激”等等……在那個年頭，這樣的擺設(shè)是內(nèi)蒙古農(nóng)家的標(biāo)配。

不論是正炕、倒炕還是順山炕，炕肯定連著鍋灶，因為炕過了火人才能睡在上邊。過去內(nèi)蒙古的農(nóng)家一般鍋連著炕，中間沒有遮攔。我們小的時候就是“鍋連炕”，小雪大雪飄來時，燒水做飯時炕被燒得熱騰騰、暖烘烘的，我們坐在熱乎乎的炕上，看著母親在鍋臺近處的炕沿邊和白面、搟豆面、捏莜面、搓糕面，熗在鍋里的豬肉片滋啦滋啦地響，肉香飄滿屋……飯菜熟了，母親從鍋里盛出熱氣騰騰的飯菜，我們迫不及待用筷子夾起一塊豬肉片子，一咬滿嘴流油……家暖一盤炕，坐在炕上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想想自己小時候那個饞樣兒都失笑得不行。

“鍋連炕”給莊戶人家?guī)砹藴嘏?，也帶來了方便，尤其是做飯?strong>記憶中暖烘烘的炕上是生豆芽的地方，把黑豆或綠豆洗好放在甕里或大盆里，熱炕上就可以生豆芽，豆芽換水時直接傾倒在鍋里即可。我們內(nèi)蒙古還有吃酸飯的習(xí)慣，就是把糜米放在漿米罐子里發(fā)酵變酸，然后撈出來做酸粥、酸米飯等?！八岵贿^的漿米罐子，親不過的老婆漢子”，漿米罐子挺嬌氣，要放到不冷不熱的地方，一般就在連著炕的灶臺角落?？活^上還可以起面或發(fā)酵做醬面的曲……“鍋連炕”雖然有諸多好處，但也有一致命的隱患：由于鍋臺和火炕相連沒有防護(hù)欄，大人略微不注意，就會使不懂事的幼兒跌入開水鍋被燒傷燙傷。因此，后來蓋的房子都用木框玻璃窗戶把鍋臺和炕頭隔開來，這樣就安全多了。

父親是盤炕的高手，小的時候經(jīng)常有人請他去盤炕，我沒少跟著他到別人家里吃好的。父親盤的炕不回?zé)?，整盤炕受熱均勻，有的人家的灶回?zé)煙偷貌恍?，也請父親去改盤炕洞。父親告訴我盤炕要先壘好連接灶臺出煙口的炕墻，像靠西墻的順山炕，炕墻和山墻的走向一樣，在靠近窗戶的炕墻留出煙口將來砌爐灶，出煙口和煙囪走煙口一定不能正對，而要錯位對著。炕里邊的矮磚墻用小土坯壘砌成，按炕的大小確定不同的平行的排數(shù)，每一排分成兩段或三段，矮磚墻和出煙口一個方向的是直洞式，垂直方向是橫洞式。也有矮磚墻有橫有豎錯落排列不在一條直線上，稱為花洞式，這種炕一般很少?？欢吹陌u墻要能擋住煙囪進(jìn)風(fēng)，炕尾和煙囪連接的口要抺出里高外低的連接的地方，或者在出煙口下留一個回風(fēng)口，這樣就不容易倒煙。

炕洞里的矮磚墻修好后，就用厚土坯覆蓋，這種厚土坯叫炕板子。這種炕板子由紅膠泥和上小麥秸桿制成，每個炕板子約一尺二寸長、七寸寬、寸半厚，很結(jié)實?？话甯采w好炕洞再用麥秸泥抺得平平的，然后在炕墻上安上炕沿，內(nèi)蒙古一帶炕沿多用一段榆木做成，也有用楊木的。人們經(jīng)常在炕沿邊坐，多年的炕沿磨得非常光溜。土炕一般一年或兩年要清理炕洞里的灰，小的時候臘月里我就見父親把炕板小心地一塊又一塊撬起，清理完炕洞里的灰燼后再砌好。再結(jié)實的炕板也是土的，小時候炕是我的樂園，躥高奔低，有那么兩次踩塌炕板了，父親趕緊和泥把存的炕板子補(bǔ)上去?，F(xiàn)在人們改用紅磚砌炕道，改用水泥板替代炕板，做飯時熱得快，不燒火時涼得快，就像當(dāng)下的人情一樣，不像土坯那樣保溫久長。

一般炕盤好后，就得鋪炕裝飾了。我小的時候人們?nèi)兆痈F，都鋪炕席，鋪炕的席子是用高粱秸稈的篾條編制而成，我父親是個手巧的人，他就會編席子?？幌镁昧?，篾條斷了就成了刺，我小的時候腿上屁股上沒少被這種刺扎。到后來攢了羊毛讓后街上新樂哥他們搟了幾塊氈子鋪上，無論坐臥都舒服多了。當(dāng)時人們時興氈子上再鋪油布，我們家請來畫匠畫油布，先買一塊粗白棉布，按炕的大小確定棉布的大小。把白布上漿刷好底色，然后畫上飛禽走獸、花草魚蟲，畫完之后上幾遍清漆，干了之后就是耐用的油布。油布有個好處防水，家里的小孩屙上去尿上去，用尿布一擦就行了，更不用說倒上水灑上飯菜了。改革開放后人們改鋪羊毛地毯，上面再鋪一塊人造革塑料布，防止地毯被弄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