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九年（1859）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值冬至。大清帝國的戶部衙門發(fā)生一場火災(zāi)，大火從午時開始，到亥時才熄滅，差不多燒了六個時辰。據(jù)史料記載：

火發(fā)于堂后之稿庫，延燒大堂、二堂、二門、八旗俸餉處、南北檔房、司務(wù)廳、秋審處、官票所、陜西、湖廣、浙江、山東四司，凡三百馀楹，案檔悉毀。

這場火起得實在是蹊蹺，災(zāi)后胥吏們紛紛說這是天災(zāi)。時有詩人丁頤伯寫《跋扈將軍行》，亦持此說：

上帝命祝融，掃蕩無孑馀。

煌煌大農(nóng)署，創(chuàng)建亦有初。

巋然數(shù)百載，一炬成空虛。

“大農(nóng)署”即戶部。司農(nóng)，在上古時代是負責教民稼穡的官。漢為九卿之一，明、清兩朝以戶部司漕糧田賦，故別稱戶部尚書為大司農(nóng)。

跋扈將軍指的是咸豐朝第一權(quán)臣肅順。他是鐵帽子王之一鄭親王濟爾哈朗七世孫，其兄長端華承襲了王爵。他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宗室中有“肅六爺”“肅老六”之稱。此人見識遠大，辦事干練，對清廷也是忠心耿耿，深得咸豐帝倚重。因此風格不免飛揚跋扈。

肅六爺早看清楚滿蒙親貴子弟不堪重用，對旗人很是嚴苛，常說“旗人多混蛋”這類政治不正確的話。但他對漢族有名望、有能力的士大夫很客氣，延聘王闿運、高心夔等名士為西席。清廷與太平天國的戰(zhàn)爭中，八旗和綠營腐敗不堪，屢戰(zhàn)屢敗。身處中樞的肅順，大力支持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湘軍統(tǒng)帥。旗人很討厭這位胳膊肘往外拐的黃帶子。

咸豐九年，肅順被皇帝任命為戶部尚書，此公一來就清查舊檔案，察覺寶鈔處所列宇字（古代許多檔案編號用千字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排下來）五號欠款，與官錢總局存檔不符。也就是說同一筆錢，兩處的記錄對不上，那肯定有人在里面動了手腳，做假賬從中漁利。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肅順請示皇帝，要徹查此事。

京城官員都知道肅順老爺心狠手辣，對犯事的官吏毫無仁慈之心。咸豐八年順天鄉(xiāng)試“科場舞弊案”事發(fā)，蒙古正藍旗人、大學士柏葰為主考官，本可以不死，咸豐帝想饒他一命。肅順向皇帝據(jù)理力爭，皇帝也沒辦法，下諭曰：

科場為掄才大典，交通舞弊，定例綦嚴。自來典試諸臣，從無敢以身試法者。不意柏俊以一品大員，辜恩藐法，至於如是！柏葰身任大臣，且系科甲進士出身，豈不知科場定例？竟以家人干請，輒即撤換試卷。若使靳祥尚在，加以夾訊，何難盡情吐露？既有成憲可循，即不為已甚，就所供各節(jié)，情雖可原，法難寬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淚！

于是柏葰成了清代科舉史上唯一被斬殺（連賜自盡的待遇也不給）的一品大員。當然，有史家說因為肅順和柏葰素有過節(jié)，他挾私報復(fù)。但科舉舞弊在明清時期，實在是太大的把柄了，被政敵抓住，也沒什么可喊冤的。

現(xiàn)在閻王六爺來主政戶部了，上下官吏心驚膽戰(zhàn)。對于“寶鈔案”，肅順委派自己器重的戶部主事李壽蓉主持調(diào)查。李壽蓉乃湖南長沙人，生了個女兒李閏，后來嫁給了同鄉(xiāng)俊杰譚嗣同，譚嗣同的父親譚繼洵也多年在戶部為官。

李壽蓉不想擴大查處范圍，稟報時想辦法替涉案的人開脫。肅順大為失望，指責李壽蓉為“君欲從井底救人耶？”李壽蓉回答說：“某何能救人，但不忍下石耳?！保ㄖ炜司础队茑蜃x史草總序》）肅順盛怒之下，將戶部中與“錢鈔案”諸多的人人統(tǒng)統(tǒng)彈劾，株連達百數(shù)十人。李壽蓉也被打入刑部大獄，隨之被抄家籍沒。

清代六部和地方衙門，是鐵打的胥吏流水的官。老爺們干幾年就走，而辦事的胥吏往往父子、師徒相承，把持一個部門很長的時間，新來的官員只有和這些胥吏合作，才能坐得安穩(wěn)，大家一起發(fā)財。

案子牽連的人越來越多，于是有書辦害怕繼續(xù)查下去，于是一把火毀了檔案——很有可能有更高級別的人指使。

肅順當然知道里面有鬼，決定徹查火災(zāi)。可很快洋人來了，英法聯(lián)軍從大沽口登陸，向京師進發(fā)，御敵是第一要事，其他的事先擱下。

▲《天下糧倉》劇照

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肅順跟著咸豐帝倉皇北狩，逃到了承德。咸豐帝駕崩于此，臨死前任命肅順為贊襄政務(wù)王大臣——即輔政大臣，肅順達到了個人權(quán)力的頂峰。再后來，慈禧太后和小叔子恭王奕?聯(lián)手，做掉了肅順。肅順因為得罪旗人太甚，押到刑場處決時，兩旁的觀看者向其吐唾沫扔果皮，大呼殺得好。肅順的家亦被抄，可并沒發(fā)現(xiàn)多少值錢的東西，這是一個當時少有的清官。

肅順被殺后，李壽蓉等人被放出，官復(fù)原職，而戶部大火也無人再追查下去，結(jié)果不了了之。

電視連續(xù)劇《天下糧倉》中，乾隆皇帝派人清查通州糧倉虧空時，貪官潘世貴害怕罪證暴露，指使人放了一把火，把通州西倉燒了個精光。這樣的戲碼，在中國歷史上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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