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歡 愛聊天的老頭 用嘴聊了半世,筆聊了700萬字 但還是嘴占上風 許多人不曉得我還出過一摞書 其實這無所謂,咱們接著聊,聊武漢 最近幾年很少吃豆皮,因為它不好吃。 不好吃,是因為它名不符實。 “三鮮豆皮”,那皮和豆有關(guān)系,叫豆皮沒錯??墒恰叭r”呢?滿眼看去,那“皮”里面就是一大灘的糯米。在那一灘糯米中用心地找,可以找出幾星肉丁,卻像是沙漠里找駱駝草那么難。稍多一些的倒是醬菜丁、干子丁,師傅講究一點的,還有幾許筍丁。于是常在一盤吃罷之后靜思片刻,將觸牙之物細數(shù),湊夠“三鮮”之數(shù),盡管醬羅卜與干子無法列入“鮮”班,不足“三”之際還愿湊湊,好哄住自己。哄罷了又笑:中國語言,“三”是用以概言其多的,何必拘泥這“三”字呢。 然而我們到底是吃過“三鮮豆皮”的。 老通城的。 福星居的。 王東記的。 老民生甜食的。 順香居的。 還有萬安巷口、方正里口、漢陽西大街,那些叫不上名兒的攤子上的。 不管它有名無名,不管是堂皇的店面還是街頭小攤,“三鮮豆皮”的“三鮮”是要湊齊的:肉丁、鮮蝦仁、冬菇丁?;蛘呷舛?、筍丁、海米丁什么的。加以配菜,燒制成餡,帶著勾了芡的湯汁滿盛一大缽放在灶臺備用。 而“豆皮”之名則來自那現(xiàn)攤現(xiàn)上餡兒的“皮”。大米漿配以綠豆?jié){,兩漿相混,下於豬油鍋底的熱鍋中,攤成幾乎復(fù)蓋全鍋的“皮”。這張“皮”因有米漿而易粘合,因有豆?jié){而易酥脆。就在豆“皮”形成之際,搶火打上雞蛋,將蛋液均勻地抹在皮上,一會成形,就手將皮揭開翻轉(zhuǎn)使抹了蛋液,色澤黃亮的一面貼于鍋面。緊接著,再將燒好備用的餡料下進“皮”內(nèi),然后插著花在餡料之間放一些蒸熟的糯米(“插著花”,就是東一坨西一坨地放,不是現(xiàn)在齊齊的一塊板),讓它們汲走一些湯汁——酥脆的豆皮,沾一點汁搶著熱勁吃會更添酥勁,汁太多又會把皮泡軟,泡“膿”,那脆皮的一口香就全毀了。糯米入豆皮,就只要那插著花的幾星幾點,并不是讓它代替“三鮮”。一包全是糯米,應(yīng)該叫澆泡糯米飯,“三鮮”都攪成“四不鮮”了,還好意思叫“三鮮豆皮”! 大版的糯米,是怎么變成了正料的呢,這個變化還真是“三年災(zāi)害”以后發(fā)生的。 1960年以前,盡管很早就實行“統(tǒng)購統(tǒng)銷”了,可餐館里的主食還是不要糧票的。1959年糧食告緊,就有人拿錢頂著,多上幾次館子,無形地就把“定量”擴充了不少。到了1960年,餐館里每天懸出的菜譜也就是“素燴”、“素三絲”,沒了葷菜不說,主食也和居民食堂一樣,有一兩算一兩。各地印制的糧票便有了一兩二兩的面額。上海更出版了“半兩票”,剛開始很被武漢人嘲笑,“災(zāi)害”的日子一長,武漢人倒服了——上海人是會過日子! 在那樣的日子里,人們的飲食,最關(guān)心的已不是味而是量。最擔心的是糧食被人克扣。在餐館,常有人舉著面碗或饅頭對營業(yè)員吼叫:“你們看一下,這分量差太遠了啊!” 于是,“災(zāi)害”過后出現(xiàn)了很長很久的“余緒”:老通城等名店外,其余一應(yīng)制作豆皮的地方,都不聲不響地擴大了糯米而縮小了葷食的地盤,原本做“隔斷”的糯米,開始連成一片,完成了對“三鮮豆皮”盤中版圖的大一統(tǒng)。從那時候開始,人們能在“三鮮豆皮”里吃出幾粒有滋味的肉丁,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肉丁之外還有什么?蝦仁?莫開玩笑了……有的攤販已經(jīng)不用米漿綠豆?jié){了,有的就靠醬羅卜和干子了,那個1947年亮著霓虹燈做三鮮豆皮的高金安和捧出他的老通城,就成了人們的懷念了。 然而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吃過和做過“三鮮豆皮”的人還有不少活著,偶而有人懷了“思古”之幽情,便會三五相約,找到當初曾做過那時又在做的師傅,在食客云集中小聲求告一聲:“麻煩您家,給我們做一鍋‘蛋光豆皮’好不好?” 老師傅“大雅久不作”,碰到了懷念當初滋味的“知音”,也會技癢難禁,默默允下便做將起來,讓那哥幾個解它一回饞。 于是,“蛋光”就成了一些“饞界遺老”特指老三鮮豆皮的隱語。隨著老師傅的日漸雕零,這話說出來也沒人懂了。因為許多師傅學(xué)的就是如何在豆皮里鋪糯米。 然而,三鮮豆皮不是靠糯米撐門面的。 “三鮮”歸來兮,方有正宗! — 文 | 何祚歡 圖片 | 來自于網(wǎng)絡(luò) 排版 | 王時青 文字校對 | 肖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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