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不說“整”，東北人能堅持到第幾句？

船漏又遇頭頂風(fēng) 2018-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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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歡樂

編輯 | 八月

不管是你身邊有一個說東北話，半學(xué)期過后感染得全班講話都大碴子味兒的東北同學(xué)，還是你看過諸如《鄉(xiāng)村愛情》、《劉老根》等聲名遠(yuǎn)揚耳熟能詳?shù)碾娨晞。?b>你應(yīng)該忽視不了東北話中一個字——整。

我媽是土生土長的遼寧人，有一次我無聊之下認(rèn)真觀察了她，發(fā)現(xiàn)大半天里她幾乎只用了一個動詞——也就是整。她解釋說，一旦開始用這個字在，說話的時候不太用得上別的動詞了。

于是我不禁深深感嘆，東北人說話也太省事兒省詞兒了。如果東北話里只能留下一個動詞，那么一定會是整。

說到這里你耳邊是不是回響著那些響亮的句子——

你整啥呢！

我給你整點吃的啊！

整明白了不？

咋整?

有一個關(guān)于東北話的經(jīng)典例子。央視一檔曾有一個新聞節(jié)目叫“整點新聞”，顧名思義在某個整點播放，但是一個東北的語言學(xué)研究者就發(fā)現(xiàn)，很多東北人覺得這是個特別不嚴(yán)肅的名字。他們認(rèn)為“整”是個多么日常的用語啊，節(jié)目標(biāo)題怎么這么隨意，怎么能說“整點兒新聞”呢。

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在東北話的語境里，原本用作名詞的“整點”就變成了方言里的“整點兒”，即搞一點、弄一點的意思。這么再看“整點新聞”的話，頓時覺得是一個非常非常不嚴(yán)肅的詞兒了！

“整”到底有多少層含義

在語言學(xué)的研究里，對這種某一語言或方言中的萬能詞有專門的說法，并且這樣的萬能詞以動詞居多，叫做泛義動詞。

泛義是指：一個動詞可以指稱或代替許多具體動詞，遠(yuǎn)遠(yuǎn)超出它自身的使用范疇，因此它的表意就比較浮泛而游移，朦朧而存在。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整的意思是全部在內(nèi)，沒有剩余或殘缺，這是一個靜止的狀態(tài)。而在另一個語義中，可以做形容詞，即整齊、整潔，到后來慢慢引申為動詞：使……完整、使……整齊，這就讓“整”慢慢動詞化，有了成為萬能動詞的可能性。

具體去看“整”這個泛義動詞的意思，你可能會被其豐富和萬能的程度所震驚。來總結(jié)一下——

1.整=吃、喝

這也是最常見的意思之一了。

二蛋：你今天吃飯不整（喝）兩口??？

翠花：那就整兩斤白的吧，也別光喝啊，整（吃）兩口菜。

2.整=搞、做、弄

這里“整”在東北話的語境中，其實是替代了其他幾個一般意義上的動詞。

舉幾個例子來說。

二蛋：今天整（做）點啥吃？

翠花：你先把這條魚給整（意思是“收拾”，相當(dāng)于“弄”）了。

狗剩：你這個語言學(xué)專業(yè)是整（做、研究）啥的？

當(dāng)然當(dāng)然，還有最著名的說法之一：我整死你！這里的“整”也相當(dāng)“弄”了。

3.整=辦

也就是經(jīng)典的東北口頭禪——咋整。

可以用在各種情景里

比如說

二蛋：你這次考試沒考好，這是咋整的呢？

翠花：時間要來不及了，這可咋整。

4.整=欺負(fù)、調(diào)侃、折磨

二蛋：我剛才把翠花都整哭了。

翠花：你別整我了！讓我安靜一會兒。

狗剩：這個完犢子可把我給整慘了。

5.“一整”可以當(dāng)做副詞來用

意思有點類似于“動不動”，一種表示程度的意思。

二蛋：翠花一整就哭。

翠花：今年冬天可真冷，一整就下雪。

6.整事，固定用法表示一種矯情而戲精的狀態(tài)

二蛋：你倆是不是又整事兒呢。

翠花：你可別（四聲）給我整事了。

7.整=其他動詞

大部分時候，“整”就是見神殺神，見佛殺佛，具體什么意思還得結(jié)合上下文來看。以下這幾句里，每句話里的“整”意思都不一樣。

我給你整點水啊（倒水）

你說我這個命啊，整個帽子，還是綠色的（買）

我去整整園子里的菜（收拾，種）

他前兩天整了條狗（也許是各種獲得方式……）

明天就考試了，我剛整完高數(shù)（復(fù)習(xí)，學(xué)習(xí)）

你這篇文章整完沒呢？（寫）

咱們快整幾個可行的計劃?。ㄏ搿⒉邉潱?/blockquote>
他們前幾天去游泳結(jié)果都給整感冒了（患?。?/blockquote>
我們學(xué)習(xí)呢，就先學(xué)點簡單的，然后再整難的（指代之前出現(xiàn)過的那個動詞，這里就是指學(xué)習(xí)）
咱倆整個電影看啊（找）
你們又整了個兒子?。ㄉ?/blockquote>
當(dāng)我梳理完“整”的這么多種意思，頓時就能明白，我媽何以在大半天時間里，基本上用這一個詞就夠了。因為日常生活里太多常用詞都能用“整”來代替。既然有一個字可以這么通用，在日常用語中就方便了很多。
當(dāng)然，這也可能會造成言語上的惰性，不管是書面表達(dá)還是文字表達(dá)，也許就懶得去想其他更具體、恰當(dāng)?shù)脑~來描述你所遇到的一切了。

此時我就可以感嘆一下：這事兒整的。
“整”字在東北話中的蔓延

東北話在發(fā)展和應(yīng)用的歷史中，不光是“整”這個詞產(chǎn)生了如此奇妙的現(xiàn)象。
你也許會想到另一個應(yīng)用極廣（但沒有“整”這么廣泛）的字：弄。而且特別有意思的是，東北話里大家不會讀nong（四聲），在口語里是neng（四聲）。

你跟別人聲色俱厲地吵架，肯定說的是“我neng（四聲）死你”。它也可以表示“做、搞、辦”等等意思?；旧弦彩窃诤芏嗳粘＝浑H了，這個字一出來，很多情境下別的詞兒也不用出場了。
不過，與這種詞匯窄化現(xiàn)象相反的是，東北話里也有一些詞是用來對某一類型詞再更加細(xì)分的，就拿普通話里的“很”來說，如果是東北人的話，就不大會直接用“很”這個副詞，原因是在方言里，表示程度的副詞已經(jīng)很多了。
你可以充滿感情地讀以下句子試試看，那些無處安放的荷爾蒙、難以表達(dá)的高漲情緒就是這么恰當(dāng)?shù)乇槐磉_(dá)出來了。
這首歌老好聽了！
這家伙跑得賊快！
東北話使用人數(shù)廣，并且還是北方官話形成的基礎(chǔ)之一。近幾年隨著小品、影視劇、二人轉(zhuǎn)，還有層出不窮的關(guān)于方言和東北人的段子，東北話給人們的印象往往是親切、有趣、樸素。
大眾對東北話的高接受度使得它得以輻射到非東北方言區(qū)，而整、弄、老這些詞匯的使用甚至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普通話在日?？谡Z中的使用。

從歷史上看，東北方言有著鮮明的地域特點，除了氣候、地理環(huán)境影響所塑造的東北人氣質(zhì)性格本身的特點以外，不要忘了東北是一個多民族多語言的區(qū)域，蒙古族、滿族、朝鮮族、鄂倫春族、達(dá)斡爾族的語言和文化也被東北方言不斷吸納和改版。
現(xiàn)在東北的很多地名，像是哈爾濱、齊齊哈爾、佳木斯，其實就來自滿語，再比如食物上，滿族的薩其馬，朝鮮族的冷面，這些生活的元素融進(jìn)語言里，讓它變得包容，豐富，多元，并且這些不知從哪里借來的詞，變成漢字、漢語口語，往往變成方言里非常鮮明的特色。
但無論東北人的普通話多么溜，從他的言談中你只要聽到一個“整”字，就可以辨認(rèn)出他是東北人。

至于為什么東北話聽起來尤其地有力、短小、沖、強(qiáng)悍，我想也許是，天兒挺冷的，大家都不容易，說話這種事就敞亮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