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愛問:“‘在親民’,朱子謂當作‘新民’,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據(jù)。先生以為宜從舊本作‘親民’,亦有所據(jù)否?”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與‘在新民’之‘新’不同,此豈足為據(jù)?‘作’字卻與‘親’字相對,然非‘新’字義。下面‘治國平天下’處,皆于‘新’字無發(fā)明。如云‘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之類,皆是‘親’字意。‘親民’猶如《孟子》‘親親仁民’之謂,‘親之’即‘仁之’也。‘百姓不親’,舜使契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親之也。《堯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親九族’至‘平章’、‘協(xié)和’便是‘親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親民’。說‘親民’便是兼教養(yǎng)意,說‘新民’便覺偏了。” 【維心說】 本段主要解釋了《大學》中的一個關(guān)鍵概念,即“親民”,體現(xiàn)了陽明先生對于“親民”中“親”的理解與朱熹的觀點不同。 “在親民”一句出現(xiàn)在《大學》開篇第一句,即“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span>朱熹認為“親民”應解釋為“新民”,“新”有自新之意,與后文的“作新民”相對應。而陽明先生認為“親”意為“親之”、“仁之”,很明顯更符合孔孟的仁愛一說。 關(guān)于王陽明與朱熹的就“親民”的分歧詳細解釋,可參考下方【參考譯文】部分。這里覺晨倒是想講講儒家四圣“孔孟朱王”之間展現(xiàn)出來的儒家發(fā)展的一條脈落及其關(guān)系。
孔孟遠在春秋戰(zhàn)國,那時周室早已衰微,社會動蕩,戰(zhàn)亂不斷,所以當時的儒學重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主張“仁政”、“愛民”,以使民眾避免戰(zhàn)亂。因此,孔孟儒學的根本精神是實踐的、社會的、人倫的。 在漢唐時代,諸儒重在名物訓詁、典章制度,于儒學的本體論幾乎無所致意,更無所闡發(fā)。因此,漢唐時代并未出現(xiàn)“孔孟朱王”式的大儒學家。 朱熹,宋朝著名理學家,儒學集大成者,世尊稱為朱子。其實在朱熹之前,理學已經(jīng)存在,其開山鼻祖是周濂溪,又叫周敦頤(沒錯,正是中學課本中我們每個學生都花了眾多時間去背過了《愛蓮說》的作者)。周敦頤吸收了道家關(guān)于宇宙的觀點,提出了儒家哲學的宇宙生成模式,使得儒家開始關(guān)注宇宙與本原。 周敦頤之后,程顥和弟弟程頤(史稱“二程”)遍學百家,“出入于老釋者幾十年”,最后“返求六經(jīng)”,歸宗儒學,共同創(chuàng)立“天理”學說。宋明理學因此而得名。 也正是從兩宋以后,儒學開始大談本原、心性和宇宙,引領宋明理學走上了一條抽象的、心性的、本體化的道路,這才真正奠定了的儒學的哲學地位。(中學政治告訴我們,哲學要回答的根本問題就是世界的本原是什么。) 格竹子一事后,少年王陽明開始對程朱理學產(chǎn)生了懷疑,后從好友湛若水那第一次接觸到了心學,并最終經(jīng)過多年的經(jīng)歷、磨難與思索,最終龍場悟道,成為心學的集大成者。(嚴格說來,湛若水是根正苗紅的心學傳人,王陽明是后來的“插班生”,但后來的“插班生”最終“逆襲”成功,成為真正的心學大家……) 但其實在王陽明之前,心學也已經(jīng)存在,其創(chuàng)始人陸九淵與朱熹都是南宋同時代的大儒,陸與朱還曾在江西上饒的鵝湖寺舉行了南宋儒學最高級別的學術(shù)“論劍”,史稱“鵝湖之會”。 陸九淵開山立派的一句話就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進而提出“心即理”,認為應該教人“先發(fā)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覽”。在南宋時,九淵心學可以與程朱理學分庭抗禮,但到了明代,平民出身的朱重八,為了抬高自身身價,向上找到了朱熹本家,將朱子理學定為官方獨尊,并將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作為欽定的科舉考試標準和教科書。因此陸之心學逐漸被邊緣化。 可以看出,陸九淵的心學理論對王陽明來說如久旱逢甘露。如果沒有遇見陸九淵,王陽明可能最終當個大官,但絕成不了與孔孟齊名的圣人;如果沒有王陽明,陸九淵的心學可能只能流于小眾,甚至被歷史湮沒,而不可能在明代獲得重生,更不可能在后世大放異彩。 上文借《傳習錄》第一篇心學與理學對“親民”的不同理解,簡單介紹了“孔孟朱王”的儒學發(fā)展關(guān)系。如果將其看作儒學發(fā)展史,肯定不夠系統(tǒng)不夠全面,這也不是一篇短文可以說明清楚的。只希望給大家對心學、理學的由來有一個初步的印象。未來還會有更多更深入的心學與理學之間的哲學思辨與探討,歡迎關(guān)注本微信號“維心說”,與覺晨一起暢游心學! ——覺晨,心學傳習者 【參考譯文】 徐愛問:“《大學》首章的‘在親民’,朱熹認為應作‘新民’,第二章的‘作新民’的文句,好象可作為他的憑證。先生認為應按舊本作‘親民’,難道也有什么根據(jù)嗎?” 先生說:“‘作新民’的‘新’,是自新的意思,和‘在新民’的‘新’不同,‘作新民’怎可作為‘在新民’的憑證呢?‘作’與‘親’相對,但非作‘新’解。后面說的‘治國平天下’,都沒有‘新’的意思。比如:‘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這些都含有‘親’的意思?!H民’猶如《孟子》中的‘親親仁民’,親近就是仁愛。百姓不能彼此親近,虞舜就任命契作司徒,盡心竭力地推行倫理教化,籍此加深他們的感情?!秷虻洹分械摹嗣骶隆词恰髅鞯隆杂H九族’到‘平章’、‘協(xié)和’即是‘親民’,也就是‘明明德于天下’。再如孔老夫子的‘修己以安百姓’,‘修己’即是‘明明德’,‘安百姓’就是‘親民’。說‘親民’,就包涵了教化養(yǎng)育等意思,說‘新民’就失之于正道了。” 【附錄:大學之道】 附上“大學之道”開篇全文,因為該段文字在儒家經(jīng)典中尤為重要,陽明先生與其弟子均多次提及或引用其中文字,是學習心學的重要文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