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員。
癡呆離我們有多遠 李娟 大家好,我叫李娟,來自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我今天演講的題目是《癡呆離我們有多遠》。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問我們在座的有50后、60后嗎?看起來很少,所以癡呆好像離我們大家還很遠。我還想再問一個問題:大家希望自己能活到多少歲?我都聽到100歲了,非常好,大多數(shù)人對健康長壽有一個非常美好的期待。
我估計咱們在座的大概有500人吧,設想如果我們都能活到60歲——不出意外應該沒有問題,到60歲的時候,咱們當中可能有20個人就癡呆了。大家知道咱們現(xiàn)在人均壽命是多少歲嗎?70到80?沒錯,更準確地說是76.3歲。所以如果我們大家都能夠活到平均壽命七十六七歲的時候,我們當中患癡呆的人數(shù)就翻番了,變成40個人。
我看在座的各位都蠻健康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錯,所以很可能咱們能活到85歲,到85歲的時候,我們當中每三個人可能就有一個人癡呆了。如果非常有幸我們能活到95歲,那么兩個人當中就有一個。所以如果大家活得足夠長,那么最終的結局可能只有一個,我們大家殊路同歸。 Kurz A., Eur J Neurol 1998; 5(Suppl 4): S1-8 Wimo A et al., Int J Geriatr Psychiatry 1997; 12: 841-56 這聽起來是不是很可怕?的確是這樣的。尤其我們國家進入一個快速老齡化的時期,現(xiàn)在我們國家60歲以上的老年人已經超過了2.3億,占到總人口的16.7%。在全球范圍內來看,22%的老年人都在中國。根據(jù)現(xiàn)代研究報告癡呆的患病率,再加上咱們國家癡呆漏診率高達73%,這樣估算起來,咱們國家患老年癡呆的人已經超過了1000萬,每12秒鐘就有一個新增的病例。
癡呆一年造成的疾病負擔將近4000億人民幣。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就是全球GDP排名在第70位的國家肯尼亞全年的GDP。
那么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到底什么是阿爾茨海默氏癥,或者老年期癡呆。那是在1906年11月份的一個科學會議上,有一位德國的醫(yī)生,叫阿勒斯·阿爾茨海默,他報告了一個特殊的病例。 德國醫(yī)生 阿勒斯·阿爾茨海默 1901年,這個老婦人由家人帶著來就診,那時候她已經記憶力嚴重地下降,跟別人交流非常困難,而且她毫無緣故地懷疑丈夫不忠。在隨后的幾年,她的病情急劇地惡化,在1906年春天的時候,她就因為肺炎和褥瘡引發(fā)的重度感染而去世了。 阿爾茨海默醫(yī)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病例,所以他在征得了病人家屬同意之后,對這個老婦人做了尸體解剖。他發(fā)現(xiàn)這個老婦人的大腦尤其是大腦皮層嚴重地萎縮了——我們知道大腦皮層是管我們的記憶、語言、思維的。
而且在顯微鏡下,醫(yī)生又看到她的大腦內有大量的壞死的神經細胞,還有很多異常的蛋白的沉積。后來人們?yōu)榱思o念這位德國醫(yī)生,就把這種疾病叫作Alzheimer’s disease,也就是我們說的阿爾茨海默氏癥。
這張圖的右邊是癡呆患者的。在這個癡呆患者神經細胞的外部,可以看到那些黑色的所謂的plaques,那是腦內的老年斑,當然它不同于我們平時說的在老年人手上或者臉上的老年斑。在神經細胞內部還有神經纖維的纏結,就是所謂那些tangles,這些就導致了神經細胞大量地死亡以及細胞跟細胞之間的突觸聯(lián)系的減少,進而導致了皮層的萎縮。 右為患者,左為正常老年人大腦 這一些就會導致我們的記憶力、其他的認知功能逐漸地下降,也會影響到情緒、性格,最終嚴重地影響到日常生活功能?,F(xiàn)在,癡呆已經是影響老年人健康的四大殺手之一。 其實癡呆也不都是我們說的退行性的老年期癡呆阿爾茨海默氏癥,還有大概將近20%是血管性癡呆。顧名思義,血管性癡呆就是因為血管性問題導致的癡呆。研究還發(fā)現(xiàn),大概有14%的患者是既有神經退行性的阿爾茲海默氏癥,同時還有這種血管性問題導致的癡呆,是共病的。另外還有大概10%的其他類型的癡呆。 Boyle et al., Neurology, 2006 這是一位美國畫家William Utermohlen的自畫像。他在自己被診斷為癡呆之后,堅持畫了5年自畫像,從1996年到2000年。第一幅是1967年,他還健康年輕的時候。 他的自畫像非常形象地描繪了他的大腦被這種疾病逐漸蠶食的過程。我們可以看到,畫中的細節(jié)越來越少,畫風越來越抽象,到最后可能都看不出來這是一個人的面孔了。而且在這個過程當中,大家可能也感受到畫家的那種恐懼、悲傷,是個非常令人心碎的過程。
這四個人大家可能都不陌生,尤其是最上面兩個。第一排最左邊是美國第40任總統(tǒng)里根先生,在咱們這個既靠實力又靠臉說話的社會,里根先生無疑是兩項都具備了。第二個是英國首相“鐵娘子”撒切爾夫人。第三位是一位華人科學家,被譽為光纖之父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高錕先生。第四位是《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先生,他也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所以有人就不只一次地問我:這些名人為什么也癡呆了?是不是因為他們工作太努力、用腦過度,導致他們神經細胞大量死亡而癡呆了?
盡管我不確切地知道他們?yōu)槭裁窗V呆,但是我可以肯定地知道,他們不是因為用腦過度導致大腦細胞凋亡然后癡呆的。有可能是,比如他們工作太努力,他們精神壓力太大,他們睡不好覺、吃不好飯,從而引發(fā)了一些心腦血管疾病,繼而誘發(fā)的癡呆。據(jù)說撒切爾夫人就是因為多次中風之后而誘發(fā)了血管性的癡呆。
其實研究發(fā)現(xiàn),那些低受教育程度的、有一些不良的生活習慣的人更容易患癡呆,比如說長期久坐、過食。再就是有嚴重腦外傷史的,或者長期暴露在有害環(huán)境當中的,或者是吸煙的,這些情況也更容易患癡呆。另外,癡呆和很多疾病一樣,跟遺傳是有關系的。 說到和遺傳的關系,我們可能就要區(qū)分一下兩種癡呆:一種是早發(fā)性的癡呆,一種我們叫晚發(fā)性的,也就是老年期癡呆。
早發(fā)性癡呆顧名思義,就是通常在進入老年期之前就已經癡呆了。目前,這種早發(fā)性的癡呆是有致病基因的,就是如果你攜帶這個基因,那么你通常會在進入老年期之前就癡呆了。目前有淀粉樣前體蛋白基因(APP)、早老素1( PS1)、 早老素2(PS2)這三個致病基因。
大家可能想,那我要不要去測測序,看看我是不是帶有這種致病基因?其實也大可不必。如果你的家族當中有比較多的人患癡呆,而且更重要的是在進入老年期之前就癡呆了,那么很有可能家族當中就有這種致病基因的遺傳。
對于晚發(fā)性的癡呆,就是到老年期之后再患的癡呆是沒有致病基因的。不是說你攜帶了哪個基因你進入老年期、60歲之后就一定要癡呆,但是有風險基因。假如你攜帶這個風險基因,那么到老年期之后你患癡呆的可能性會更高。目前最為公認的風險基因可能就是載脂蛋白E基因( APOE)。
到這兒,大家可能就感興趣我要是得了癡呆該怎么治的問題。怎么治呢?很遺憾地告訴大家,現(xiàn)在無藥可治。換句話說,所有的藥物都不能夠根治現(xiàn)在癡呆,或者說不能夠逆轉疾病的病程,現(xiàn)有的藥物都只能夠部分地來緩解部分的癥狀。大概所有的藥企公司在研制癡呆藥物上面的投入是最大的,但非常遺憾的是,所有的藥物研發(fā)在進入到臨床三期的時候全都失敗了。
大家可能認為做臨床三期時的那些研究對象都是比較嚴重的癡呆患者了,這個時候再給他們吃藥其實已經晚了。其實任何一個人得老年期癡呆都不是突然發(fā)病的,這個疾病的發(fā)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現(xiàn)在有研究發(fā)現(xiàn),可能在最后臨床診斷之前的二三十年,疾病已經緩慢地發(fā)生了。所以從30多歲、40來歲的時候,疾病就可能已經隱匿地起病了。
我們可以再看這張圖,橫坐標是年齡,縱坐標是分數(shù)。冷色調的是一些認知功能,像我們的情節(jié)記憶、執(zhí)行控制功能、加工速度等。這些認知功能在二十多歲——可能就是你們在座的大多數(shù)人的年齡的時候達到頂峰,然后就開始下降了。 Park & Bischof, 2013 除了這些相對高級的認知功能,像一些感知覺等低級的認知功能進入中老年期之后也會發(fā)生變化。比方說像視覺,人到了50歲之后,感知到的顏色會變得越來越暖;到60歲之后,看運動中的物體的清晰度會非常顯著地下降。而且現(xiàn)在研究發(fā)現(xiàn),嗅覺早期的嚴重下降可能就是癡呆的早期征兆。
說到聽覺,我其實想問問我們在座的家中有沒有老年人有聽力下降的?我站在這兒看不太清楚,但是我估計這是個蠻常見的現(xiàn)象。這種情況下我想再問一問,老年人因為聽力下降可能跟我們交流的時候聽不清楚或者聽岔了,我們有沒有大聲沖他們吼過?大家只要很誠實地在心里回憶一下就好,我估計肯定會有。
長此以往,老年人可能跟我們交流的時候就會變得小心翼翼,甚至害怕和人交往、和年輕人交往。時間長了,可能會導致社會退縮,導致人際交往的減少,而社會退縮和人際交往的減少跟癡呆的高發(fā)也是密切相關的。
所以,如果家里有聽力下降的老人,在初期如果能夠通過佩戴助聽器得到緩解,我建議一定要佩戴,盡管剛開始可能有一些不舒服。當然更為重要的是,我們跟聽力下降的老人交流的時候,一定要耐心再耐心。
剛才那個電影片段大家可能還有印象,癡呆最早期的征兆就是像愛麗斯那樣記憶力下降。大家可能記得,她在大學講課的時候,非常熟悉的詞想不起來了,她跑步的時候,常去的路竟然迷路了。 這些就是癡呆最早期的癥狀。 這些認知功能的下降除了自己能感受之外,還可以有標準化的神經心理測驗來測。這兒是一個畫鐘的測驗,大家可以看到,通過這三張不同的鐘表,我們就能夠很直觀地看到疾病逐漸演進的過程。 除了這些能夠直接觀察到的行為的變化,有一些早期的征兆是我們不能夠直接觀察到的,這時候就要借助一些其他的指標,比如說像神經的指標、像生物的指標。下面我就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團隊兩個相關的工作。
第一個是一個神經的指標,這是我們和美國肯塔基大學姜洋(Yang Jiang Clark)教授合作的一項成果。大家在圖片上可以看到,給老年人頭上戴上電極帽之后,我們就可以測到他大腦內的電活動。戴上電極帽之后的老人做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其實就是一個記憶任務,結果很有意思。
我們有兩組老年人,一組是正常老年人,一組是有輕度認知障礙的老年人。他們在做這個記憶任務的時候,正確率、反應時都沒有差異,但是我們如果看他的腦電活動的時候可以看到,在左前額葉的部分,有障礙的老人有一個顯著的負波。這意味著他要達到跟正常老人同樣的成績的時候,他可能要付出更多的認知努力。 Li et al., Alzheimer’s Research & Therapy, 2017 下面一個例子是一個生物的標記物。這個是我的團隊和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所赫榮喬研究員的團隊合作的一項研究。甲醛,裝修過的可能都不陌生,但是大家也許不知道,我們體內其實也有甲醛,也會有甲醛的代謝。體內的甲醛通過收集晨尿就可以測得。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老年人體內甲醛的含量越高,那么他的認知功能會越差。 YuJ et al., Neuroscience Bulletin, 2014 所以我剛才說到這些像行為的標記物、神經的標記物,包括這些生化的標記物,都能夠為我們找到那些將來可能會發(fā)生癡呆的、我們叫高危的風險人群提供幫助。
我們找到那些高危人群之后,他們能做什么?或者我們能幫他們做些什么呢?可以做體育鍛煉,可以做認知的活動。體育運動與社會和認知的活動是兩項最重要的保護因素,如果常做這樣的活動,癡呆的風險率就會下降。
常做日常認知活動的老年人,比很少做這些認知活動的老年人癡呆的患病風險會下降67%。這些日常認知的活動包括下棋、打牌、寫毛筆字、讀書讀報,甚至打麻將也算。
《美國科學院院報》曾經報告過一個很有趣的研究,他們給倫敦的出租車司機掃描大腦,結果發(fā)現(xiàn)這些人大腦的海馬后部體積,顯著地要比同齡的對照組要大。海馬是跟我們的記憶密切相關的,所以說認知活動可以改變我們的大腦。 Maguire et al., PNAS, 2000 除了做一些日常的認知活動,我們還可以去做一些專門的認知訓練,像我們在實驗室通常會做記憶的訓練和執(zhí)行控制能力的訓練。這些功能大家可能還有印象,就是剛才說過在20多歲達到頂峰然后下降的那些功能,最主要的其實就是記憶力和執(zhí)行控制能力,執(zhí)行控制就有點像我們計算機的CPU。
我們做記憶策略訓練的時候就會教他一些策略,也就是所謂的記憶術。其中最為經典的記憶術可能就是“記憶的宮殿”,或者記憶的殿堂,其實也就是位置記憶法。
相傳位置記憶法是古希臘的一位詩人發(fā)明的,據(jù)說他是在公元前447年的時候去參加一個盛大的宴會,突然有兩個年輕人來找他,他就出去了。結果他到外面之后年輕人不見了蹤影,宴會廳的屋頂塌了,里邊所有的人都砸死了,血肉模糊,沒有辦法分辨誰是誰了。然后這位希臘的詩人就靠在頭腦中回憶當時宴會的場景,回憶出來在不同的位置坐的都是誰。 這之后,古希臘、古羅馬的這些哲人政客就開始使用這種所謂的記憶宮殿來幫他們記自己的演講稿。為什么呢?第一,因為當時紙?zhí)貏e貴,寫在紙上會很貴,所以他記在大腦里。第二,因為這看起來很酷。你拿著演講稿去長篇大套地講,絕對不如你什么都不拿看起來更炫酷。
當然這是開玩笑。后來有人研究那些所謂的記憶力超強的人、最強大腦,發(fā)現(xiàn)90%的人其實都用到了這種記憶術。掃描這些擁有超強記憶力人的大腦,發(fā)現(xiàn)他們在記憶的過程當中,那些大腦管空間知覺的地方,也就是我們的頂葉 、海馬后部等部位的激活會更強。這也證明了他們確實使用了這種記憶術。
到后來這種記憶術就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應用。比如我們在實驗室的時候,我們會怎么教老年人用呢?老人到我們實驗室來會經過一系列經典的地標,我們就讓老年人用這些地標建一個所謂的空間的大腦地圖,或者叫記憶宮殿。然后把他要記的東西跟這些經典的地標一一聯(lián)系起來。
其實這個記憶宮殿并不那么神秘。圖上顯示的也是一個記憶宮殿,這應該是美國19世紀的一位教育家Emma Willard設計的。她設計這個記憶宮殿當時為了教學生歷史知識。記憶宮殿其實可大可小,可以是真實的,也可以是你想象出來的。但只要你對它足夠熟悉,而且它是井然有序的,那就可以作為記憶宮殿。
剛才說還有一個功能叫執(zhí)行控制能力,我們可以做一個訓練執(zhí)行控制能力的小游戲。很簡單,待會屏幕上會出現(xiàn)數(shù)字,一個一個地出現(xiàn),請大家記住最后的四個數(shù)字。比如說1 2 3 4,那最后四個數(shù)字是什么呢?1 2 3 4。如果再出現(xiàn)6,那最后四個數(shù)字是什么呢?2 3 4 6,對。
那下面我們嘗試一下。我在屏幕上會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呈現(xiàn),大家的任務就是記住最后四個數(shù)字。我們現(xiàn)在開始。 ——最后四個數(shù)字是什么? ——9 7 2 9
哇,我發(fā)現(xiàn)我們當中真坐著很多最強大腦。其實這是一個很難的任務,我們日常沒有訓練剛開始測驗的時候,有一多半的人是記不住的,所以記不住也沒有關系,只是意味著可能你要開始訓練了。
剛才我們說做認知訓練肯定是能夠改善或者提升我們的認知功能,除了認知的訓練之外,體育鍛煉也可以。我們知道運動的好處很多,如果我們經常做運動,可能到70歲的時候你看起來就像右邊這張圖,否則你可能就坐在左邊了。 但是我們可能不知道運動還能改變我們的大腦。大家可能記得海馬這個結構,進入到老年期之后,我們的海馬會以每年1%—2%的速率萎縮。有一項研究是讓老年人做這種有氧的快走,一年之后,發(fā)現(xiàn)做有氧快走的老年人,他的海馬不僅沒有萎縮,而且還增長了2%。所以我們說運動不僅僅能夠強健我們的肌肉,其實還能夠強健我們的大腦。
太極拳是非常有東方文化的瑰寶之一,我的同事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的魏高峽博士團隊就發(fā)現(xiàn),長期打太極拳的老年人,他大腦的某些區(qū)域,這些高亮的區(qū)域的皮層厚度會顯著地增加。
更有意思的是下面這張圖。大家可能還記得,剛才我說過,老年期癡呆是有風險基因的,比如這張圖講的和BDNF(神經營養(yǎng)因子)基因有關。 Erickson et al., 2013 如果攜帶這個基因的風險等位基因的話,很顯然,相對那些攜帶非風險等位基因的人,他的記憶力是要更差的。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兩條線在右上角的時候重合了。也就是說,即使一個人攜帶風險的等位基因,但通過經常運動,他和不攜帶的人的記憶成績其實沒有差異了。換句話說,運動可以對抗風險基因給我們帶來的不利的影響。
可能剛才我說打麻將有好處的時候,在座的各位年輕人是不是想到了打游戲?打游戲是不是對我們大腦的健康也有幫助呢?確實是這樣?,F(xiàn)在相當數(shù)量的研究發(fā)現(xiàn),打游戲是有助于我們大腦健康、能夠預防癡呆的。盡管也有少量不一致的研究報道。
這兩張圖是不是看起來很有童年的感覺、很熟悉的味道?左邊這個游戲是瘋狂的小鳥2D版本,右邊這個是3D的超級瑪麗,你們這個年齡段應該是都打過這個游戲的。這個研究很有趣,其實是最近的一個項目,所以我想在這兒分享一下。 它其實是訓練兩組大學生,一組打瘋狂的小鳥,一組打超級瑪麗。打了兩周,每天打30分鐘的游戲。結果就發(fā)現(xiàn),在超級瑪麗這一組,兩周之后它的空間記憶能力顯著地提升了。
空間記憶能力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記憶能力。大家可能知道,在2014年的時候,諾貝爾生理學醫(yī)學獎的獲得者就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小鼠的海馬中有負責空間信息的位置細胞。 這個3D的馬里奧可能就是因為它需要大量的空間導航,而且這個游戲的場景刺激更為豐富。所以由此看來,游戲不斷地更新?lián)Q代還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如果我們長期坐在那兒打游戲或者打麻將鍛煉我們大腦的同時,可能對于我們的心腦血管循環(huán)會帶來不利的影響。不過,也沒有關系,因為游戲廠商還是蠻懂科學的。大家可能也都玩過運動游戲,我們可以一邊運動一邊打游戲,兩個可以結合在一起。
舞蹈其實也是一種很好的運動形式,因為我們既可以做到身體的鍛煉,同時要記動作、記節(jié)奏,可以鍛煉到我們的大腦,特別是廣場舞。我們國家現(xiàn)在有兩億老年人,我懷疑大概有一億老年人都在跳廣場舞。 其實我們現(xiàn)在正在做的一個研究,就是教那些久坐不動的老年人來跳廣場舞。我們特別期望看一看跳廣場舞是不是能夠幫助提升這些老年人的認知功能特別是記憶力,而且對他們的大腦特別是海馬是否能夠起到重塑功能。
剛才我說3D版的超級瑪麗會有助于大腦健康,因為它刺激豐富。但是對于老年人,這樣的游戲可能已經不適合了。不過我們還可以教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打一些簡單的電子游戲,甚至僅僅是教他們使用一下智能手機。
對于老年人,特別是那些高齡老人、75歲以上的老年人,如果他學會用智能手機,比如學會用微信,他能夠跟過去的老朋友、老同事、老同學建立一個群,他可以在朋友圈里分享他生活的點滴,其實等于給他的生活打開了一扇非常有趣的大門。
旁邊的這幾頁可能看不太清楚,其實這是一個網(wǎng)友為了教爸爸媽媽如何使用微信做的指導手冊,圖文并茂,真的讓人非常感動。 其實回想一下,可能在座的很多人在教爸爸媽媽用智能手機的時候,開始很好,一會兒可能我們就不耐心了。但是我們想一想,爸爸媽媽當時為了教我們使用勺子,他們有過不耐心嗎?
可能有些朋友不經意間發(fā)現(xiàn),爸爸媽媽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身材非常挺拔、能夠為我們承擔一切的人了。有時候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怎么變得在我們面前小心翼翼,有時候像小孩子一樣膽小了。因為他們老了,他們其實需要我們的關懷、我們的愛了。
很多年輕的父母都說要參與孩子成長的每一步,但是捫心自問,其實我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參與老年人后半程的成長或者發(fā)展的機會?其實教老年人使用電子設備是一個很好的反哺的機會,一方面可以鍛煉老年人的大腦,另一方面還可以拓寬老年人的社交網(wǎng)絡。這樣對于預防抑郁、孤獨這些常見的老年期的負性情緒其實也是很有好處的。
所以總結我們剛才說的,做運動有好處,多做一些益智的活動也有好處。我們就好奇地想,那兩個加在一起是不是好處會更大呢?有一項很有趣的動物研究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個動物其實是老鼠。在這張圖上,左邊是四種飼養(yǎng)條件,最上面那個就是普通的飼養(yǎng)條件,第二個是在通常的飼養(yǎng)條件里放了很多玩具,老鼠可以在里面玩耍,我們叫豐富的刺激環(huán)境。第三個條件還有一個大滾輪,老鼠還可以在里面運動。最后一個,就是把前面三項綜合在一起,既有玩具又有大滾輪。 結果如何呢?大家看一下,右邊其實是海馬當中的一個亞結構,叫齒狀回,它在海馬比較靠后的位置。其實海馬就沒有多大,單側的海馬大概有五六個立方厘米那么大。齒狀回當中的那些紅色的點,那是新生的神經細胞。
Kobilo et al., Learning & Memory 2011 我們可以看到,在有滾輪可以運動的這個條件下面,齒狀回里面有很多紅點,也就是有神經細胞的新生。在我們大腦當中,可能只有兩個地方神經細胞能夠新生,一個是齒狀回,還有一個是我們的嗅球。 但是第二個條件,就是只有豐富刺激的話,其實沒有神經細胞可以新生。那我們看最后綜合組這個條件。其實紅點好像看起來更多,因為豐富刺激雖然不能導致神經細胞新生,但是它可以使神經細胞更好維持現(xiàn)有的功能,凋亡得更慢。所以最后一個條件下看起來里面的神經細胞是最多的。
這個動物的研究其實就啟發(fā)了我的課題組,我們做了一個以人類為被試的研究。我們在單位旁邊北京朝陽區(qū)奧運村街道選取了四個社區(qū),每個社區(qū)邀請了一些老年人來參加我們的研究,把這四個社區(qū)的老人隨機地分配到四個條件下面。
一個是對照組,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個是讓他做認知的訓練。還有一個除了認知訓練,還打太極拳。最后一個是綜合干預組,在前三個基礎上,我們還做社會心理的輔導。 我們可以看看結果。認知能力和社會功能在綜合組都是提升最多的。而且三個月之后我們做了追蹤,發(fā)現(xiàn)這些效果仍然保留。在人身上我們沒有辦法直接看到神經細胞的新生,但是我們可以采用無創(chuàng)的神經成像技術,比如核磁共振,在干預前和干預后來掃描老人的大腦。
結果我們發(fā)現(xiàn),海馬和前額葉這兩個跟記憶和執(zhí)行控制最密切相關的兩個區(qū)域,也是受老化影響最大的區(qū)域,它們之間的功能連接在訓練之后會顯著地提升。 Li et al., Frontiers in Aging Neuroscience 2014 而且更為有趣的是下面這個柱狀圖。柱狀圖的縱坐標是老人大腦跟年輕人大腦的相似程度,粉色的柱子代表我們訓練之后的老年人,藍色是沒有訓練過的。我們可以看到,訓練之后老年人的大腦,在下面這五個腦網(wǎng)絡上面,它跟年輕人的大腦都越來越相似了。換句話說,老年人變得越來越像年輕人了。 我想咱們過了30歲的朋友們大概都有一個共同的心聲:想變得年輕啊。難道你們大家都不想嗎?所以從這兒看是不是有夢想實現(xiàn)得太突然的感覺。你做訓練,你的大腦就能夠變得年輕,它就看起來更像年輕人了。
綜合干預除了做認知的訓練、多做運動之外,還可以營養(yǎng)膳食。而且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心腦血管疾病風險因素的管控。
目前在這個領域研究的前沿和熱點,就是把這些風險的因素和保護的因素都考慮進來做綜合的干預。目前在全球范圍內樣本量最大、報告了陽性結果的這樣的研究計劃,應該就是FINGER研究計劃了。它其實是芬蘭預防癡呆項目的一個簡稱,F(xiàn)其實是Finnish的縮寫。因為項目最初是始于芬蘭的,盡管這個研究的領導人是在瑞典的卡洛琳斯卡工作的。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看到,在全球范圍內,美國、英國、澳大利亞、中國、新加坡,一系列的國家其實都有采用類似研究方案的研究計劃和研究項目。我的課題組也是CHINA-FINGER的一個成員。 我們其實現(xiàn)在正在和全球各個地方的科學家一起在這條路上努力地探索。盡管我們還不確切地知道癡呆發(fā)病的機制,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針對已經知道的風險因素和保護因素做綜合的干預。我也特別希望在座的有感興趣的青年加入到我們的團隊里來。
我們說人口老齡化是全球面臨的挑戰(zhàn),是沒有辦法逆轉的,但是并不是說癡呆的發(fā)生率伴隨著人口的老齡化就一定會上升的。其實在北歐國家,癡呆的發(fā)生率已經開始下降了。為什么?就是因為在過去的二三十年,北歐人民生活越來越健康了。
所以如果從現(xiàn)在開始,在座的各位生活方式改變一點點,比如我們更規(guī)律地吃飯、更規(guī)律地睡覺、更規(guī)律地運動、更有營養(yǎng)地進食,那么很可能等你們老了的時候,我們國家的癡呆的發(fā)生率也就會開始下降了。
最后我還想分享幾個最近發(fā)表的有趣的研究結果。第一個是麻省理工的一個研究團隊,他們研制了一種功能飲料,可以營養(yǎng)神經突觸。 Soininen et al., The Lancet Neurology ,2017 第二項研究發(fā)現(xiàn),補充益生菌其實有助于緩解一些認知損傷的癥狀。 Kobayashi et al., Scientific Reports,2017 第三個是麻省理工的另外一個研究團隊,他們發(fā)現(xiàn)照高頻的40赫茲的光波可以消除腦內的異常的蛋白沉積。 Laccarino et al., Nature, 2016 第四個是給我們的大腦直接做磁刺激,這個刺激是經顱的,可以進入到腦內,也可以緩解癡呆的癥狀。 Ahmed et al.,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2017 這些是不是聽起來都挺有意思的?但是我想強調一下,其實這些研究的最核心的成果,多數(shù)還是在動物身上實驗得到的。那什么時候這些成果能夠應用到我們日常生活當中?我估計還需要比較漫長的路吧。
但是這也不影響我們可以展望一下未來。比如等你們老了的時候,你可以蹬功能自行車,同時戴著VR眼鏡來打3D的游戲,甚至那時候有4D的游戲了。如果你渴了,可以喝功能飲料來營養(yǎng)你的神經突觸,甚至可以喝富含益生菌的酸奶。你要是累了呢,還可以照一下高頻的光波。甚至你可以直接接受一下經顱的磁刺激。所以你們的未來,其實老年生活看起來還蠻值得期待的嘛。 最后我想以奧黛麗·赫本的照片來結束我的演講。我們說老態(tài)龍鐘、糊涂、癡呆,并不是老年期的必然。只要大家從年輕的時候保持好奇心,好好學習,好好鍛煉身體,規(guī)律地睡覺,有營養(yǎng)地進食,建立良好的社會網(wǎng)絡,在關心自己的同時也盡可能地幫助他人,那么將來大家就有可能積極健康甚至是優(yōu)雅地老去。 謝謝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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