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錦緞裝點著景云宮燙金的匾額,一路紅毯鋪進大殿,映著一雙璧人并肩而立,幸福得有些刺眼。
“恭喜貴妃娘娘入主景云宮,娘娘千歲千千歲!”庭院里齊刷刷跪了十幾個奴仆,聲音震得樹上的雀兒也飛了幾只。
新晉貴妃——祝玲瓏面色嬌羞,囁嚅說:“可不敢亂說!千歲那是對皇后……”
皇帝江玹逸攬著她的肩膀,將她擁入懷中,一身明黃的龍袍襯得祝玲瓏如花容顏更加明艷動人。
“大好的日子,提那個女人做什么?在朕心里,你才是朕的皇后,只有你才配得上千歲二字?!?br> “皇上……臣妾不求千歲百歲,只求能青絲白發(fā),常伴你左右便好。”祝玲瓏淚眼朦朧地望著江玹逸。
她等了這么多年,這么長時間的委屈與守候,終于苦盡甘來了!
話音剛落,宮外老嬤嬤的聲音便響起來——
“皇后娘娘駕到!”
宮內嘩然!
眾所周知,皇后雖然身份尊貴,卻已失寵多時,她倒是一片癡心愛慕著江玹逸,然江玹逸從未正眼瞧她。
一年多以前,她更是因著嫉妒,犯下滔天大錯,被罰禁足于清秋院數月,如同被打入冷宮。據說,她還因此大病一場,險些喪命!
今天,還是宮人第一次見她走出清秋院大門。
江玹逸的手掌驀地緊握,心下的不快通通寫在了臉上。
這個女人,這時候來,打的什么主意?
難不成,是上次的教訓還不夠,還想來哭鬧折騰一通?
小臉蒼白的一個弱女子,穿著素白的長裙,只帶了一個老仆在身邊,素面朝天地就進來了,端的讓人看不出一丁點皇后的樣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剛過世大臣的遺孀,穿著喪服來了。
祝玲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似有意識地要從江玹逸身邊彈開,卻被江玹逸用更緊的力道箍在懷里。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打墻頭飛來一只紅嘴綠袍的鸚鵡,尖聲尖氣地叫嚷著,撲騰著翅膀,興許是看這滿園的仆人沒有一個參拜這孤零零的皇后,便有意戲謔起來。
岳靈心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參拜,反而臉上帶著笑容,走到江玹逸身前,福身拜了拜。
“你來這里做什么?”江玹逸沉著臉質問岳靈心,也沒有讓她平身。
岳靈心自己站直了,不緊不慢地答道:“皇上納妾,臣妾身為后宮之主,自然是該來的,否則臣妾這邊沒個底,只怕日后要怠慢了祝貴妃?!?br> 反正江玹逸大抵也覺得,同她計較這些事情也是浪費,他懶得跟她多說半句話,她也懶得聽。
“不必。日后景云宮的各種吃穿用度,只需向朕交代。朕已吩咐秦海,每月照朕安泰殿的份例,另送一份到景云宮?!苯t逸對身后太監(jiān)說話,雙眼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岳靈心。
與皇帝享受同等的份例,即便是皇后也難有這等待遇!
江玹逸已經做好了準備,岳靈心可能會開始撒潑,畢竟他已經見過她能無理取鬧到什么地步,然而今天,他不會忍讓,因為這是他愛的女人的宮殿,決不允許她岳靈心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想他江玹逸登基之初,朝綱未穩(wěn),封后大典夾雜在登基大典中,草草了事。而如今,江玹逸冊封貴妃,卻是鋪了十里紅妝,從金鑾大殿上,親自橫抱著祝玲瓏,跨了門檻前的火盆,一步步走進景云宮。
一后一妃,身份與待遇卻成反比。
沒想到岳靈心卻舒心地笑起來。
“那自然最好不過了!省得以后臣妾有什么怠慢的地方,皇上還以為臣妾是故意欺負祝貴妃呢!”
看到岳靈心松了口氣的表情,江玹逸愣住。
這個女人竟然不在意他要娶別人?而且那個人還是祝玲瓏!她日防夜防的祝玲瓏!
本以為她會嫉妒到發(fā)狂,會比以前哭鬧得更兇,更尋死覓活。然而她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次冊封,甚至瞇眼笑了起來……
瘋了吧?她一定是瘋了。
江玹逸攏在袖中的雙手握成拳頭,滿臉不快地說:“朕冊封之日,你穿成這樣登門,難道朕還能相信你以后會善待玲瓏嗎?
岳靈心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又看看祝玲瓏的一身喜袍。想起當年穿在自己身上的鳳冠霞帔,好像也是這般明艷動人,幸福得刺眼,然而,她卻怎么一點都看不清了呢?
旁邊李嬤嬤想說什么,卻被岳靈心搶了先。
“臣妾不是有心針對祝貴妃,只是清秋院那條看門的老狗昨夜死了,想想它為臣妾盡忠職守那么多年,臣妾也想好生替它送葬,讓它黃泉路上好走。畢竟這老狗,也比有些人更懂得知恩圖報?!痹漓`心一臉古井無波,隱隱還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江玹逸的臉意料之中黑了下來。他怎會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想當年岳靈心還未做皇后時,也是艷絕京都的美人,她娘家岳家更是執(zhí)掌兵權的將軍府!
那么多好兒郎提親,踏破了她家的門檻,她一概瞧不上,偏生選了個最不受寵的皇子江玹逸!
還記得當時成親,寥寥草草,江玹逸溫柔低語:“靈心,我不會讓你為今天的選擇后悔。來日我為君王,你為皇后,一生一世,一雙人?!?br> 如今,那皇子已成為當今圣上!
他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了她岳靈心,和她背后的岳家。
看到江玹逸一臉如同吃了狗屎的表情,岳靈心頓時心情大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方才那些不慎流露的悲傷也好像只是一場做戲。
“岳靈心,你在諷刺朕?”江玹逸微微瞇起眼眸,周身散發(fā)出寒氣。
岳靈心臉上的表情越輕松,他越是恨不得把那張姣好的面容撕得粉碎!他真想看看,這張平靜的面具背后,隱藏的到底是怎樣的驚濤駭浪!現在他已經是在強忍這種沖動,偏偏她還越發(fā)肆無忌憚地招惹他!
“皇上你也太高估臣妾了,臣妾哪有這個膽量?”岳靈心波瀾不驚地彎起嘴角。
她竟然還敢笑?在他面前,笑得這么不以為意!
岳靈心,你以為你能在朕面前裝下去嗎?
江玹逸一把掐住岳靈心的喉嚨,將她抵在了宮門之上!
岳靈心就像一只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兔子,被按在門板上,后背重重地撞出“砰”的一聲,劇烈的疼痛讓她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江玹逸并未真的下狠手,但他也沒想到,從小習武的岳靈心,竟然會羸弱到這個地步,只要他輕輕一提,便可以將她扔出去!
恍然想起他與她已經一年未見,一年前的她,也是現在這個樣子嗎?還是說這一年,她竟已消瘦至此?
“皇上,你不能這樣對娘娘??!皇上!”李嬤嬤噗通跪了下來求情,生怕江玹逸一個偏差,真就要了岳靈心的性命。
祝玲瓏也怕,小臉煞白——這可是她受封貴妃的好日子,不說真在自己宮中死了人,觸了霉頭,若是傳出去,還不得有風言風語說她受封第一天就蠱惑皇上,逼死了皇后?
于是趕緊上來拉住江玹逸,勸道:“皇上,你別這樣,姐姐她畢竟是皇后,不管做錯了什么,也請皇上念在她母儀天下的身份,不要與她計較?!?br> 岳靈心聞言明白三分。這祝玲瓏口口聲聲是在為她求情,但是字字句句卻都將責任歸咎于她頭上。若說錯,她只錯在當初心慈手軟,沒有一刀宰了這個小賤/人,不是她嫉妒,而是一想到江玹逸憤怒到發(fā)狂的樣子,她就覺得暢快。
沒錯,她一點也不覺得心痛,這個她曾愛到骨子里的男人,如今再怎么與別的女人糾纏不休,她都不再有一丁點感覺。
“母儀天下,她配嗎?”江玹逸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按在岳靈心脖子上,絲毫沒有松動。
李嬤嬤見再這樣下去,岳靈心就算不死也得半殘,便壯著膽子說:“不管皇后娘娘配與不配,那都是皇上您自己的選擇,怎么如今卻要怪到娘娘頭上?”
江玹逸心頭某處被李嬤嬤一語戳中,不由怒從中起,朝李嬤嬤胸口狠狠地踢了一腳,罵道:“你是什么東西,敢教訓朕?今日朕就是親手掐死了她,也輪不到你來管!”
岳靈心面上閃過焦急神色,卻是心疼李嬤嬤。她仰頭直視著江玹逸,雙目通紅。
“那,就請皇上殺了臣妾?!?br> 江玹逸的手緊了緊,又慢慢松開些。
“岳靈心,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這些年來,岳家的勢力雖然一削再削,但其根基深厚,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觸動其根本,所以不管怎么說,岳靈心靠著娘家的支撐,也坐得穩(wěn)這皇后的位置,哪怕不受寵,卻也不至于被廢,更不可能隨隨便便被殺。
看著江玹逸滿臉壓抑的怒氣,岳靈心憋得通紅的臉上兀自擠出一個笑容來。笑得很難看,卻發(fā)自內心。
她早就知道,江玹逸不敢。
他那么煞費苦心得來的江山,他怎舍得為了一個女人,輕易地毀掉?
“皇上當真以為,自己很了解臣妾?”
她臉上的笑,讓江玹逸感到有些眩暈。在這種時候——在他隨隨便便一用力,就可以要她性命的時候,她竟然還能笑得出來!這個女人不是瘋了是什么?
江玹逸的手,不由放松了力道。
岳靈心趁機深呼吸了一口,緩過勁兒來,便又說道:“敢問皇上,到底了解臣妾什么呢?你是知道臣妾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還是知道臣妾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江玹逸啞口無言。誠然,他與她相識的時間不算短,成婚也已三年有余,然而她剛才提的問題,他卻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這女人,果然不能跟她多說一句話,她嘴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給他心煩,心煩得想要殺了她,卻又下不去手!
江玹逸提著岳靈心的脖子往旁邊地上一扔,岳靈心便被摔出門外,撞倒了嗞嗞燒著的火盆,踉蹌倒在地上。手腕上傳來的疼痛,讓岳靈心眉頭一緊。
李嬤嬤驚呼著撲過來扶她,景云宮的下人們自是不敢動,而祝玲瓏想要來扶,又被看出苗頭的江玹逸拽回了身邊,擁進懷里。
“對朕來說,你不過就是一個賤婢而已,朕為何要知道你的喜惡?趁朕還沒有決定廢掉你,趕緊滾蛋!”江玹逸摟著祝玲瓏,瞪著岳靈心,眼神似要吃人。
“姐姐,你還是先走吧,皇上這邊,妹妹會好好勸他的,你就不要跟皇上置氣了?!弊A岘嚳蓱z巴巴地對看著岳靈心,那怯生生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岳靈心捂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臣妾這就滾,不過煩請皇上再讓這景云宮的管弦聲吹奏得大些,這樣臣妾在清秋院里,也能借著弦樂,好好地辦完葬禮?!闭f罷福了福,帶李嬤嬤退出了景云宮。
墻頭的鸚鵡踱著步,嗓音尖細地學舌。
“老狗!送葬!老狗!送葬!”
祝玲瓏妝容精致的臉像是漏了破綻,白得有些滲人。旁邊的丫鬟見狀,趕緊拿了笤帚去趕墻頭的鸚鵡。
掃把還沒過來,神氣的鸚鵡就翅膀一張,飛沒了影兒,只在空中還留下那吟唱的余音。
“老狗!送葬!”
江玹逸不由多看了一眼,那鸚鵡,怎么端的這般眼熟?
從景云宮出來,到清秋院,不過是穿過一條巷子的距離。這一大早就開始折騰的吹吹打打,不是做給她岳靈心看的,又是什么?
回宮的路上,岳靈心一想起江玹逸氣歪的下巴,就大笑不止。
“娘娘,方才你為什么不解釋,明明是皇上自己下令,從那天起,只準往清秋院里送素白的衣料,更不許你簪花挽發(fā),讓你好好地悔過!”李嬤嬤還是氣不過岳靈心受了冤枉。從小到大,岳靈心在將軍府都是被當成眾人手心里的明珠一樣寵著愛著,幾時受過這樣的閑氣?從嫁了他江玹逸之后,倒是什么苦頭都吃過了,最后還落得心殤一場。
“我解釋清楚了,他就不生氣了嗎?若愛一個人,看她的缺點也是歡喜的,若恨一個人,看她的優(yōu)點也是厭惡的,我跟江玹逸說再多,都不過雞同鴨講,沒意義的?!痹漓`心搖搖頭。
“可不管怎么樣,剛才他也不能那樣對你??!就是當初蔣貴人小產,他也未曾敢對你動手,只罰你禁足思過,方才卻險些值你于死地!”李嬤嬤想到當時的情形還覺得后怕。
“他殺了我,反倒一了百了,以他的小心眼,怎么舍得讓我這么痛快?倒是李嬤嬤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求情,他下手沒個輕重,別沒殺了我,卻傷了你。”岳靈心擔憂地皺了皺眉頭。
“奴婢就是死,也要保護好娘娘,這是奴婢在夫人的病榻前發(fā)下毒誓的。娘娘也要答應奴婢,絕對不能再虧待自己。”李嬤嬤激動地握住岳靈心的手。
岳靈心吃痛地吸了口氣,把手抽出來。李嬤嬤這才發(fā)現,岳靈心的手背上被燙了好幾個水皰出來。
“娘娘,你這是……你剛才怎么不說呢?”
李嬤嬤想起來,方才岳靈心摔倒時,撞翻了門前的火盆。燒紅的碳烙在肉皮兒上,必然是很疼的吧,她卻到現在都一聲不吭!
“說了就能好嗎?我怕再耽擱一會兒,我就要疼死了,巴不得趕緊從那鬼地方出來?!痹漓`心撅嘴說。
“娘娘你!”
“好了李嬤嬤,人家都要疼死了,你怎么還這么多話?快回宮去給我包扎一下吧,要是落下什么病根,以后我可就真沒人要了。走啦走啦!”岳靈心推著李嬤嬤,把頭靠在她肩頭撒嬌。
李嬤嬤拿她沒法子,只能嘆口氣。這丫頭,真的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是當真對皇帝死心了吧……
燒炭燙掉了手背上一層皮,里面的嫩肉也有是焦黃,傷處幾個亮晶晶的水皰,被烈酒一澆,疼痛都暈開來,岳靈心疼得齜牙咧嘴??衫顙邒邌査齾s笑嘻嘻地說不疼,唯一擔心的是會留疤,便讓李嬤嬤去御藥房拿些止疼和祛疤的藥。
御藥房的方太醫(yī)和岳家有幾分交情,所以岳家常托他給宮里帶些東西。尤其是這段時間,岳靈心身子不好,岳錦添便時常拿一些人參、靈芝,讓方太醫(yī)轉交。
方太醫(yī)見是李嬤嬤來了,趕緊從柜臺下面把裝好的靈芝拿了出來,還捎了話。
“岳將軍說,皇后娘娘在宮里沒有別的人可依靠了,請李嬤嬤一定要好好照顧皇后娘娘,也不要虧待了自己。”
“老爺終究是心疼這個女兒,下次麻煩方太醫(yī)轉告老爺一聲,就說老奴拼了這條命,也會保護好皇后娘娘的,請他不必擔心?!?br> 兩人正說著,有人從大門進來。李嬤嬤一看,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來的人正是景云宮祝玲瓏的貼身丫鬟多喜。
多喜也看到了李嬤嬤,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北銖街弊叩焦衽_前,嚷道:“方太醫(yī),我家貴妃娘娘有點頭疼,皇上說了,讓我過來取點上好的藥材?!?br> 那得意的神情,明顯是在顯擺皇帝對祝貴妃的恩寵。李嬤嬤冷哼一聲,不作理會。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人她見多了,倒也不見得非得跟一個沒眼力見的小丫鬟計較。
多喜一邊等太醫(yī)抓藥,一邊在柜臺上翻翻揀揀,找些滋補的藥品。突然她眼前一亮,“靈芝!”說著把盒子拿起來,高興地說:“方太醫(yī),這個我家娘娘要了。”
李嬤嬤一看多喜拿的是自己放在臺子上的靈芝,趕忙從多喜手里奪過來,護在懷里。
“這是我家皇后娘娘的東西!一個粗野丫頭,用得起靈芝這樣的東西嗎?也不怕補過頭了,身子受不?。∽鱿氯说囊苍摱c分寸!”
“憑什么?這是我先看到的!”多喜撲上去跟李嬤嬤搶起來。
“你別搶!走開!”李嬤嬤弓著背,像一只護食的老貓,死死地抱著盒子不撒手。多喜氣不過,便用長指甲狠狠地抓了李嬤嬤的手背,兩道抓痕頓時滲出血來。
“死丫頭!”李嬤嬤痛得只吸氣,隨手便甩了多喜一巴掌。
多喜捂住臉,小身板氣得不停顫抖。
方太醫(yī)見勢不對,趕緊來勸和。不料多喜卻不依不饒地跺腳吵鬧吵鬧。
“好啊,方太醫(yī),原來你是看不起我家貴妃娘娘,才跟我說宮里沒有靈芝!好,好,你們都合起伙來欺負我家娘娘,你們等著!”說罷飛跑回了景云宮。
大殿里,祝玲瓏正斜倚在臥榻上,因為頭痛癥而迷迷糊糊地睡著。江玹逸在案臺后面執(zhí)筆作畫,畫的便是祝玲瓏云鬢半偏的嬌柔模樣。
多喜哭哭啼啼地跑了回來,張口便要向貴妃訴苦。江玹逸在唇上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卻見多喜半張臉紅腫,一副委屈的模樣,不由皺眉問道:“這是怎么了?叫你去拿的藥呢?”
“奴婢……奴婢……”多喜絞著十指,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這到底是怎么了?”江玹逸看見多喜臉上五個指印分外明顯,應該是挨了誰的巴掌。但這整個后宮,誰人不知她多喜是祝玲瓏的貼身丫鬟,誰又敢動她分毫?
除了……
“奴婢奉皇上的旨意去御藥房為娘娘請藥,可是那方太醫(yī),他不但不愿拿出好藥給貴妃娘娘,還和那清秋院的李嬤嬤一起擠兌奴婢。那李嬤嬤還說、還說……”多喜流著淚,欲言又止。
“她說什么了?”江玹逸眉梢一揚,怒氣從眉心里躥起來。
多喜垂下頭,囁嚅說:“她說我家娘娘是做奴才的命,用不得珍貴的藥材,要折壽的!”
“放肆!”江玹逸火冒三丈,厲聲怒喝,嚇得多喜都不敢再說下去。
果然是那個賤/人宮里的人,非得給他找不痛快!
“這個李嬤嬤,真是岳靈心養(yǎng)的好奴才,看朕怎么收拾她!”
江玹逸說罷,召來幾名貼身侍衛(wèi),前去清秋院捉拿李嬤嬤。
這邊李嬤嬤回到清秋院,絲毫未提剛才的事,準備為岳靈心搗藥敷傷處。
岳靈心眼尖地看到李嬤嬤手背上的血痕,追問道:“怎么了?好好地去拿個藥,怎么成這樣了?”
“沒事,娘娘,耗子撓的!”李嬤嬤笑著把岳靈心趕到一邊,繼續(xù)舂藥。
突然一隊侍衛(wèi)沖了進來。本來清秋院里就沒有幾個下人,更是攔不住,這些人直接就沖到了殿里,不管岳靈心怎么阻攔,愣是不由分說地抓走了李嬤嬤。
岳靈心一路追到了景云宮,只見江玹逸站在院子里,氣勢洶洶地命人架起了長凳,將李嬤嬤按在上面,張口便是五十大板。
“皇上!”岳靈心眼神一冷,她身邊現在只有李嬤嬤這一個知心人了,怎么容得他江玹逸說打就打!她強定下心神,問道:“李嬤嬤到底犯了什么錯,你要這樣責罰她?”
“哼!這個賤奴口出狂言,侮辱朕的貴妃,朕今天就教教她,到底該怎么做奴才!”江玹逸揚了揚手,板子便重重地落在了李嬤嬤身上。
李嬤嬤一聲哀嚎,聽得岳靈心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皇上!李嬤嬤是清秋院的奴才,就算是要罰,也該臣妾領她回去責罰才是!”
“這整個后宮都是朕的,責罰一個奴才,還要經過你岳靈心的同意嗎?朕沒有問你管教不嚴之罪,你還敢在這里求情,信不信朕連你一塊兒打!”江玹逸目光森寒,命人重重責罰!
李嬤嬤痛得連聲慘叫,卻又怕江玹逸遷怒于岳靈心,哀嚎著說:“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老奴甘愿受罰?;屎竽锬锬灰偬胬吓笄椋 ?br> 說著又是幾板子下來,李嬤嬤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都給本宮住手!”岳靈心上前抓住其中一個行刑者,又朝江玹逸厲聲陳述,“這后宮之中,皇后為大,即便是皇上你下令處置后宮的奴才,也該經由皇后審查這奴才所犯何罪,才能……”
“岳靈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過頭了!”江玹逸一聲呵斥,將岳靈心的爭辯堵了回去。
他是皇帝,有什么不能做?別說區(qū)區(qū)一個奴才,即便是要打她這個皇后,也不在話下!如今為了他心愛的后妃,他哪還管什么規(guī)矩名聲,何況責罰一個奴才,誰又敢不要命了嚼他的舌根!
“給朕狠狠地打!”
李嬤嬤是看著她長大的,后來更是陪著她這個不受寵的皇后,在人前受盡冷眼,對岳靈心來說,自從母親去世之后,李嬤嬤就是她的第二個母親!她怎么能眼睜睜看著母親挨打!
“誰敢再動李嬤嬤一下!”岳靈心沖上去,硬是趴在李嬤嬤身上,替她挨了落下來的板子。
這一板子下來,便是劇痛襲來!
岳靈心的身子本就受過重創(chuàng),尚未痊愈,這一板下去,簡直像是要了她半條命!
卻也可想而知,李嬤嬤那么年老體衰的人,要怎么承受這五十大板!
江玹逸這是鐵了心要李嬤嬤的命??!
“皇上今日若一定要罰李嬤嬤,就連臣妾一塊兒打吧!”岳靈心拼命攔住。
畢竟她是將軍府大小姐,又是一國之后,江玹逸怎么也要忌憚些!
誰知江玹逸面色冰冷,淡淡地指了兩個人,“將皇后娘娘拉開。今日朕就是要讓她看著,朕是怎么替她教奴才的!”說完轉身便要進殿。
岳靈心算是明白了,江玹逸便是要借著這個機會給她下馬威!
以她的高傲,平日里哪肯輕易向他低頭?唯有現在……岳靈心閉上眼,一咬牙在江玹逸面前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皇上!臣妾可以不做皇后,只要你、只要放過李嬤嬤!”
鮮血順著額頭磕破的傷處,汩汩流了下來,濕了岳靈心倔強的臉。這么一點血,跟李嬤嬤的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淚強忍在眼眶,即便流盡了血,她也絕不在他江玹逸眼前流淚!
血紅一片的世界里,那個冷漠的背影,停了下來。
岳靈心直起身子,對上江玹逸意味深長的目光。
江玹逸想要的,比起讓她低頭,也許讓出皇后的位置給他心愛的女人,更容易讓他心動吧!
“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江玹逸顯然不是真的沒有聽清楚,他只是有點不敢相信,這句話從岳靈心口中說出來!何況,這樣一個難得的羞辱她的機會,他怎么會輕易放過?
岳靈心明明知道江玹逸的想法,但是看到李嬤嬤皮開肉綻地趴在那板子下,她卻無法視而不見。為了與江玹逸斗氣,害得李嬤嬤這么受罪,岳靈心覺得自己太自私了。
“臣妾愿意用皇后之位,換李嬤嬤周全?!痹漓`心一瞬不瞬地看著江玹逸,表情堅定。鮮血凝固在她蒼白的臉上,卻沒有半天悲傷或者疼痛的表情,唯有眼眶微微發(fā)紅,也是因為看到李嬤嬤挨打!
祝玲瓏的腳步停在大殿門口,無聲無息地看著江玹逸。
“岳靈心,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知道你看上去有多可憐嗎?你不擇手段得到的皇后之位,現在卻為了一個下賤的奴才,甘愿讓出來,真是可笑!”江玹逸臉上明明應該是暢快的笑容,卻隱隱透著憤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氣。每次她越是淡漠,他就越是氣得發(fā)狂!時隔一年再見,他竟如何也看不透眼前的岳靈心,那個曾愛他到骨子里的女人,現在竟然如此平靜地要讓出正妻之位!
江玹逸覺得自己還在冊封那天的夢里,沒有醒來,夢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岳靈心。
“沒錯。所謂的皇后之位,在臣妾眼里,還比不上一個下賤的奴才。這樣,皇上你滿意了嗎?”岳靈心倔強地高昂著頭,臉上露出了微笑。
“岳靈心!”江玹逸目光一寒,幾乎就要沖上去把岳靈心揪起來,好好地問一問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情能驚動她的心。他多想看到從前,她能因為他的一夜露水而嫉妒到發(fā)狂,她越是難受,越是做出瘋狂的舉動,他就越高興,越痛快。
而現在,她竟然這般無視他,羞辱他,好像他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江玹逸的手握成了拳頭。
“皇上……”背后弱弱地傳來祝玲瓏的低喚,江玹逸才止住了腳步。
“你怎么出來了?”
江玹逸瞧見祝玲瓏無力地靠在門上,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前去扶她,將她擁進懷中靠著。
“臣妾聽見外面太吵,就……??!”祝玲瓏看到渾身是血的李嬤嬤,嚇得抱頭尖叫,就連岳靈心素白的衣裳上,也是血跡斑斑。
江玹逸一把將她的頭按在胸口,讓她的臉埋進他胸膛,撫著她的頭發(fā)柔聲安慰:“好了好了,沒事了,別看。是朕不好,明知你見不得血腥,還在你宮里動刑,乖,朕陪你進去。”
臨了,他回頭只用眼角余光斜睨著地上還跪著的岳靈心。
“滾出去!朕不想再見到你!”
岳靈心一直緊繃著,聽他這么說才松了口氣,磕頭應道:“謝皇上恩典。”
江玹逸心口一堵。她謝的,是他饒過她們主仆二人,還是說不想再見她?不等江玹逸想明白,岳靈心已經攙著李嬤嬤一瘸一拐地走出景云宮,至始至終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多喜立馬讓人關了大門,清掃大院。
“給我掃干凈點,別沾上什么晦氣!”
背后傳來的話似有意說給岳靈心聽。她只是淡然一笑,“來,李嬤嬤,小心點。”
剛一說完,李嬤嬤就摔倒在地,連帶著岳靈心也滾到了地上。李嬤嬤雖然年邁體衰,然岳靈心自己卻也是孱弱至極,何況挨了那一板子,又在地上跪了許久,單是就這么走路也是雙腿打顫。
“李嬤嬤!”岳靈心顧不得膝蓋磕破皮,鉆心地疼痛,爬到李嬤嬤身邊。方才她強撐著把李嬤嬤帶出來,已是將最后一點力氣也用得所剩無幾。
一墻之隔的宮門還,還傳出喧嘩人聲,為祝貴妃的頭痛癥忙得不可開交。宮門外的主仆二人卻是孤零零地。
李嬤嬤身下還在不斷地滲血出來,岳靈心在江玹逸面前一直強忍的眼淚,此刻才終于忍不住掉了兩滴出來。
“李嬤嬤,你撐著,一定要撐著。我?guī)慊丶?,我會治好你的……我們回家……”岳靈心擦了一把臉,咬咬牙,艱難地將李嬤嬤馱在背上。她試著站起來,又摔倒在地。
李嬤嬤吃痛地呻/吟,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再這樣下去,即便沒有被打死,李嬤嬤也會失血過多或者是感染而死!
“李嬤嬤,我不許你出事,你聽見沒有!跟我回家!我們回家!”岳靈心哽咽著,再次把李嬤嬤馱起來,她知道自己沒辦法站起來,便雙手雙腳著地,讓李嬤嬤趴在她背上,自己匍匐著往前爬。
李嬤嬤身上滴的血,將岳靈心素白的裙裳染得透紅,地上也被拖出一道長長的逶迤的血跡。
涼風陣陣的清秋,岳靈心卻是汗如雨下。離清秋院還有一半多的距離,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渾身發(fā)顫,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李嬤嬤無力地壓在她背上,好像已經失去知覺。
“李嬤嬤……李嬤嬤你跟我說說話!李嬤嬤,別睡!”岳靈心一下子慌了起來,掙扎著想翻身,奈何李嬤嬤的身子竟是那樣沉,沉得仿佛就要一輩子這樣睡過去。
這個年近六十的老人,為岳府付出了一生,未嫁人、未生子,將岳靈心當作了親生孩子一樣來疼愛。蕭瑟的宮墻中,只有她不離不棄。岳靈心還記得李嬤嬤曾說,她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看到她一手帶大的小丫頭片子能夠幸福。
岳靈心在江玹逸面前,可以永遠驕傲地昂著頭,但這是李嬤嬤啊,是她的李嬤嬤!她怎么會不痛心!
“李嬤嬤,小丫頭還沒有得到幸福,所以不許你走……你聽到我說話嗎?你醒醒!”岳靈心緊握著拳頭,眼淚還是不爭氣地一滴滴落下來。她已經目送過母親離世,難道老天爺真的這么殘忍,還要讓她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如同母親的人,從她身邊離開嗎?
忽然身子一輕。岳靈心下意識地捂住嘴,將嘴邊的哽咽咽了回去。仰起頭,看見一個逆光的身影站在旁邊。
空氣中有淡淡的花香味,混雜在血腥之中,混沌不清。
“姑娘,你沒事吧?”
恍惚中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只知道是個男人。岳靈心無力地在地上摸索著,“李嬤嬤……”
李嬤嬤在哪里?
“姑娘,這位老人家傷得不輕,我先送她去御醫(yī)坊。你在這兒等等?!?br> 天邊一絲耀眼的光斜照在那青色的背影上,漸行漸遠。接著岳靈心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岳靈心再醒過來,已經是兩天之后。守在床邊的丫鬟碧水告訴她,那天下人們是在清秋院門口找到她,李嬤嬤也被人送到了御醫(yī)坊,幸好去得及時,勉強保住一命。
清秋院的下人本來就不多,往日貼身照顧岳靈心的便只有李嬤嬤一人。這下子李嬤嬤臥病,岳靈心只能親自照顧起她來。
論武術騎射,岳靈心可以說是女子中的佼佼者,但是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卻要坐在小爐子前面搖著小扇子控制火候。
滋滋的熱氣將壺蓋頂得老高,嚇得岳靈心趕緊去掀壺蓋,但是整個壺身都燙得不行,岳靈心一下子彈開,又不小心把藥罐子碰倒了。
這可是她熬了好幾個時辰的!
岳靈心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住藥罐,滾燙的藥汁一半都灑在了她的手上。
“??!”岳靈心驚叫著彈開老遠,雙手疼得好像失去了知覺。本來前幾天被木炭燙傷的地方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會子又全都紅腫了起來。
“娘娘!娘娘你沒事吧!”碧水趕緊過來扶她,岳靈心哭喪著臉說,這藥又得重新熬過了。碧水哭笑不得,“娘娘,您先進去包扎一下吧,這里讓奴婢來?!?br> 岳靈心嘆了口氣,想她耀武揚威了十幾年,卻連煎藥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
“李嬤嬤,你趕緊醒過來吧,不然我都不知道能在這宮里活幾天。沒被江玹逸折磨死,就先給自己餓死了?!痹漓`心握著李嬤嬤的手,滿面愁容。
她不是不愿親近別的人,而是這周圍除了李嬤嬤,竟沒有一個她敢信任的。
昏迷這兩日,只有碧水一直在身邊照顧,然而岳靈心卻記得清楚,這個碧水是當年她入住后宮時,江玹逸親自送到她宮里來的。他送來的人,她怎么敢用?也就一直讓碧水在院子里打打雜。
現在宮里都傳開了,皇上為了祝貴妃的一個丫鬟,不惜對皇后大加責罰,明眼的人,誰還愿意呆在她這個即將被廢的皇后身邊?說來可笑,最后留下的,竟是江玹逸留在她身邊監(jiān)視的人。
“娘娘,娘娘不好了!”本該在外面熬藥的碧水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怎么了?”岳靈心剛問完,就聽到院子里傳來吵鬧聲。
“岳靈心,滾出來!你別躲在清秋院,以為我就找不到你了!你給我出來!”
尖聲咒罵,多少難聽的話接連不斷。
岳靈心愣住了。這聲音是……蔣貴人?!
這一年多來,岳靈心常常會做噩夢,夢到蔣貴人懷中抱著血淋淋的未成型的嬰兒來找她索命。沒想到,她才剛剛將清秋院塵封的大門打開沒幾天,蔣貴人果然就找上門來了。
“貴人,您不能進去!皇后娘娘在休息……”碧水阻攔著,被蔣貴人推到了一邊。緊接著,蔣貴人就沖上來,一把揪住了岳靈心的衣領。
“岳靈心,我找你找得好苦?。∧阋詾槟愣阍谇迩镌豪锩娌怀鰜恚揖筒桓夷媚阍趺礃恿藛幔课抑滥阍缤淼瞄_這道門,今天我們就新仇舊恨算個清楚!”蔣貴人一把掐住岳靈心的脖子,將岳靈心按在桌子上。
“岳靈心,我要你為我的孩子賠命!我殺了你!”蔣貴人一雙吃人的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拼命地掐著岳靈心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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