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藏 2017-11-16
仇英 臨宋人畫冊之滕王閣 仇英的繪畫風格,從內因來說,因其業(yè)師為周臣,且游于文徵明之門,故既有偏于北宗一路的院體、浙派風格,又有偏于南宗一脈的文人畫風格;而從外因來說,由于仇英是一位職業(yè)畫家,與一般文人畫家以寄興為主的業(yè)余理想不同,其創(chuàng)作的傾向必然會受到收藏家趣味和具體要求的影響。本文對仇英作品的收藏家作出地區(qū)性的考察,其次根據(jù)實例探討收藏家對其風格可能存在的影響。
清李岳云 繪 仇英像 比較而言,明四家中,沈周、文徵明、唐寅的藝術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奉行著文人畫業(yè)余理想,即不管是自娛性的寄托逸興,還是時常存在著應酬的情況,總體上他們的作品還是出于自己內在的意愿,具有極大的自主性。我們可以通過考察他們家學師承的淵源、反復體味他們詩文寫作中表露的性格,揣摩他們鑒藏的心得經(jīng)驗以及交游的圈子共同好尚等方面,來理解和欣賞他們的作品內涵與妙處。而對于仇英,由于其完全以繪畫為職業(yè),其繪畫創(chuàng)作活動必然受到收藏家的具體趣味和要求的影響,這是我們研究其風格面貌必須考慮到的外在因素。現(xiàn)分類而論之: 一:風格樣式的選擇受到贈與者趣味之影響,其例如文徵明。上海博物館藏仇英《梧竹書堂圖》,根據(jù)本幅上空文徵明、彭年、王寵三人題詩,我們推斷此作乃仇英畫來獻給從翰林院退隱歸來的文徵明的。文嘉稱乃父文徵明一生雅慕趙孟,除了在書法上對趙孟的極力推崇外,從其49歲所畫《惠山茶會圖》(故宮博物院藏)以及63歲作《蘭亭圖》(遼寧省博物館藏)可見其對趙孟畫風的繼承。仇英此圖即用的是文徵明—趙孟一路的小青綠風格。如果我們將其與趙孟同為表現(xiàn)文人閑居生活的作品,如上博藏趙孟《百尺梧桐軒》以及故宮藏趙孟《自畫像》之類相比較,二者顯然乃一家眷屬。
仇英《臨蕭照瑞應圖》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二:繪畫題材的選擇受到藏家趣味之影響,其例如王世貞。從上述仇英與王世貞的贈與、定制關系看出,王世貞所欣賞而收藏者,如《摹古四圖》之顧愷之《當熊妃》、閻立本《賺蘭亭》、周昉《擘阮》、王維《奕棋》、《臨閻右伯李將軍本三輔黃圖》;《九歌圖》、《摹輞川圖》、《臨西園雅集圖》、《清夜游西園》、《獨樂園》、《金谷園》諸作,皆是宋代以前與文學、史學相關的題材,反映了他作為一位文學家和史學家的趣味—借用高居翰有現(xiàn)代研究色彩的說法,即是“藝術史的趣味”。比較有意思的是,王世貞對題材的興趣,不但表現(xiàn)在考證《西園雅集圖》之故事真實性,關于《海天落照圖》亦不太過分糾結于真跡與臨本的價值區(qū)別,而且當他看到仇英《摹輞川圖》時甚至說出了頗有魏晉人超超玄著的語調。
仇英 水仙臘梅 臺北故宮藏 三:收藏家的具體要求對其繪畫取法之影響。收藏家具體要求乃指除了像為項元汴家畫《賢勞圖》特定的任務外,主要是摹古、補圖、祝壽、別號圖之類。明代江南民間收藏興盛與古物市場發(fā)達,藏家與古董商合作,為了出售求利,延請高手臨摹而以假當真,自然時或有之;其次江南藏家為了保存家傳之珍,而請畫家臨摹副本以防權勢侵奪之例,亦屢見不鮮,例如其沈周即曾為人仿作米友仁《大姚村圖》、文徵明亦曾為人仿作趙伯骕《后赤壁圖》等。仇英為蘇州湯氏摹李昭道《海天落照圖》亦屬此例。其余如仇英為宜興吳氏《臨趙伯骕桃源圖》、為項元汴《臨宋元畫冊》以及大量其他臨古之作,我們都可以放在這一背景下來理解。在這種摹古之風盛行之下,仇英憑借他落筆亂真的妙技,自然因藏家的青睞而可以大量接觸到古代傳世名作。正因為仇英能與當時一流收藏家的交往,他顯然與當時一般的職業(yè)畫家如建筑彩繪畫家、祖宗像畫家、以及戲曲版刻畫家是有所區(qū)別的,正如高居翰所說:由于這種機遇,使得仇英和一般職業(yè)畫家在藝術史上的位置,產生基本差異:其他職業(yè)畫家無法這么廣泛的接觸畫史上與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關的前代畫作,他們通常只能遵循當下環(huán)境所派給他們的傳統(tǒng);而仇英卻發(fā)現(xiàn)有各種不同的傳統(tǒng)向他開放。 四:收藏家的流行趣味對仇英繪畫風格之影響。吳門畫派沈周、唐寅以及文徵明三人的繪畫,主要還是以表現(xiàn)隱居山水、文學意象與文人閑居生活的題材為主,而在仇英這里,在繪畫題材上有一個新的現(xiàn)象:這就是傳統(tǒng)青綠仙山題材的復興。畫史上大青綠山水的幾個高峰都出現(xiàn)在好道的皇帝當政時,考仇英的繪畫活動正好主要在嘉靖一朝,故仇英時代青綠仙山題材的復興,其原因當即與嘉靖皇帝好道而對世風的影響有關。嘉靖皇帝于大議禮之后,繼之以奉道玄修,中葉以后,用事之臣無不以青詞邀眷。
仇英 桃源仙境圖軸 天津博物館藏 這種世風反映在繪畫鑒賞的趣味上,即是收藏家(者)對有仙山意象的大青綠山水的偏愛。文嘉《鈐山堂書畫記》著錄嚴氏收藏有仇英掛軸類有青綠山水23軸之多,數(shù)量為所有畫家之冠,由于嚴氏父子正是力贊嘉靖玄修的關鍵人物,故可推測其中當有不少青綠仙山題材的作品?,F(xiàn)存仇英大青綠有仙山意象的作品,最早可以追溯到其1542年前為昆山周六觀所作的《彈箜篌圖》軸上,該圖雖是表現(xiàn)“依林構堂”文人雅趣,但畫面中白云、巖洞的意象具有者仙家的意味。而為蘇州陳官而作的《桃源仙境圖》,高山流水之間,白衣道士三人于洞口臨流而坐,一人撫琴而彈,二人側耳聆聽,其后古松虬曲,桃花婆娑,煙云飄渺,樓閣隱現(xiàn)。風格即出自趙伯駒,尤其是山石的畫法與故宮博物院藏趙伯駒《江山秋色圖》相近,其中白衣道者、煙云、巖洞、桃花等仙家的意味更趨明顯。故宮博物院藏《玉洞仙源圖》圖式和布景皆與《桃源仙境》相近,惟筆墨更為工致圓秀,青綠敷色比重相對減少,更富于文人趣味,已是仇英成熟青綠風格的典型面貌。頗有意思的是,以上二圖的圖式與仙山意象,仇英亦運用到表現(xiàn)文人山水小照題材上,如為項元汴之兄項元淇所作的《桃村草堂圖》即是其例。 另高士奇《江村消夏錄》著錄“項墨林小像”,據(jù)其描述亦當是類似之例:“仇實父項墨林小像,絹本,大斗方,重青綠,作桃花春景,巖中兩人對奕,墨林正面趺坐,一童子掣古銅瓶汲溪中,仰觀飛雀,意態(tài)生動??钜恍?、在右方、小楷書為:墨林小像 寫玉洞桃花萬樹春。仇英制。”至于臺博故宮藏淡青綠《仙山樓閣圖》,雖為窮款,上有陸師道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小楷書蔡羽《仙山賦》,當乃為具有濃厚道家趣味和文學素養(yǎng)的人所畫,堪稱仇英晚年融合李、趙一路大青綠山水與趙、文一路筆墨韻味的無上妙品,奇峰林立,煙云繚繞,梅花若雪,溪水淙淙,樓閣窈窕,筆墨細秀,設色妍麗,界畫精工,對之恍若身躋十洲三島之境,無怪乎董其昌視仇英為趙伯駒之后身。 仇英 職貢圖局部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北京故宮藏《職貢圖》是仇英為陳官所作的另一件存世之作,據(jù)卷后文徵明的題跋,我們知道仇英是根據(jù)南宋畫家武克溫的白描底本重勾而設色的。卷首煙云浮動,山巒隱沒,在畫法上,仇英大膽地把我們可以從《玉洞仙源圖》上看到的典型青綠仙山畫法,運用到了表現(xiàn)具有國家政治觀念的歷史故事畫上,展卷之間,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除了仙山題材外,仇英所畫的雅集博古以及仕女美人亦反映出了一般流行趣味的影響。范景中先生認為,嘉靖間存在著一種比較普遍的佞宋之風。自北宋金石學發(fā)展以來,文人雅集以鑒賞鼎彝書畫之風氣即開,至明代江南地區(qū)尤盛。 蘇州等地區(qū)當時雅集博古風氣之流行于仇英繪畫的影響,上海博物館藏仇英的《臨倪瓚像》、故宮博物院藏《人物故事》冊中“竹院品古”之類,皆可見一斑。另外仇英尚畫有《玩古圖》,嘉靖丙辰(1556年)文徵明睹而作跋曰:“物之有真?zhèn)危q理之有陰陽虛實也,惟其法鑒者始能藏真,且知其品第高下而甲乙之”,可惜不見流傳。
仇英 人物故事冊之竹院品古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昔人論畫仕女,其人胸中必有一段纏綿悱惻之致方可操筆,亦即非得象多愁善感的風流才子唐伯虎之流方可稱行家—但仇英卻是例外,他不但善于表現(xiàn)清麗淡雅一路的仕女,如上海博物館藏《鴛鴦仕女圖》、《修竹仕女圖》軸之類;亦善于表現(xiàn)嫵媚冶艷一路的仕女,其代表作如故宮藏《人物故事》冊中的“貴妃曉妝”、臺博的《漢宮春曉圖卷》,畫面皆以宮殿庭院為背景,仕女作唐妝,師法周昉,取豐妍而不取綽約,精麗艷逸,情態(tài)萬端,極盡精工富麗之致,想必正是周鳳來、項元汴之類的收藏之家演練歌舞的風氣,給他筆下灌注了不少現(xiàn)實生活的靈感。 原文:仇英與收藏家關系考——潘文協(xié) 資源出處:《收藏家》2016年4月刊總2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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