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7月13日，

蘇州廟堂巷正在舉行一場特殊的婚禮。

那是當(dāng)年最熱的一天，

新郎、新娘都穿著厚厚的正式禮服，

因為太熱，

新浪西裝上的白色領(lǐng)圈被汗水浸得又黃又軟。

結(jié)婚照上，每個人都大汗淋漓，狼狽不堪。

新人、伴娘、提花籃的小女孩、提婚紗的小男孩，

一個個都像剛被警察拿獲的扒手。

領(lǐng)圈被汗水浸透的那位新郎，

正是錢鐘書，

而新娘，自然是楊絳。

那一年，錢鐘書24歲，楊絳23歲。

他們對婚禮的這一幕記憶猶新，

錢鐘書甚至把它寫進了《圍城》中。

他們原本不用趕在這個熱死人的天氣舉行婚禮，

但因為錢鐘書通過了出國留學(xué)考試，

想提前把婚禮辦了，好攜眷出國。

楊絳當(dāng)時在清華大學(xué)研究院尚未畢業(yè)，

但是她考慮到錢鐘書生活自理能力差，

有自己陪同的話可以照顧他，

便毫不猶豫地辦理了休學(xué)。

其實，沒能完成清華研究院的學(xué)業(yè)，

是楊絳終生的遺憾，

但她自從和錢鐘書訂了終身，

總是把他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自己的是一律靠后，

兩人婚姻延續(xù)了六十多年，

六十多年來，事事如此，一如最初。

01

- 相識 -

人生若只如初見

1932年初，楊絳本該讀大四下，

卻趕上所讀的東吳大學(xué)因?qū)W潮而聽課。

為了完成學(xué)業(yè)，她毅然北上，借讀清華。

甚至放棄了美國韋爾斯利女子大學(xué)的獎學(xué)金，

仿佛冥冥中，

清華園的錢鐘書正在召喚著姍姍來遲的她。 

3月的一天，風(fēng)和日麗，幽香襲人。

在清華大學(xué)古月堂門口，

兩人命運般的相遇了。

那天錢鐘書穿著青布大褂，

腳穿一雙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眼鏡，

楊絳覺得他眉宇間“蔚然而深秀”，

錢鐘書被她清新脫俗吸引，

說她“頡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

初見只是打個招呼，兩人各自回去，

卻好像姻緣前定，匆匆一見，互相難忘。

錢鐘書寫信給楊絳，約她相會，

見面后，錢鐘書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span>

楊絳說：“我也沒有男朋友。”

從此書信往返，

開始了他們長達六十余年的愛情生活。

其實，這段緣分早就命中注定了。

早在1919年，

8歲的楊絳曾隨父母去過錢鐘書家做客，

只是當(dāng)時年紀(jì)小，印象寥寥。

但這段經(jīng)歷恰恰開啟了兩人之間的“前緣”。

而且錢鐘書的父親錢基博與楊絳的父親楊蔭杭都是無錫本地的名士，

兩人的結(jié)合被稱為“門當(dāng)戶對，珠聯(lián)璧合”。

02

- 相愛 -

中西方碰撞，愛是妥協(xié)

楊絳自己晚年回憶起這段婚姻卻說：

“其實我們兩家，門不當(dāng)，戶不對。

他家是舊式人家，重男輕女。

女兒雖寶貝，卻不如男兒重要。

女兒閨中待字，知書識禮就行。

我家是新式人家，男女并重，

女兒和男兒一般培養(yǎng)，婚姻自主，職業(yè)自主?！?/span>

按照錢鐘書父親錢基博的意思，

這個兒子孩子氣，沒正經(jīng)，不諳世事，

原本是想給他娶一房嚴(yán)肅的媳婦，

把他管制得服服帖帖。

楊絳這種“洋盤媳婦”進了門，

在舊式的錢家是不太合適的。

甚至提出，楊絳結(jié)婚后就不用出去工作了，

在家里做個賢妻良母就行。

楊絳父親楊蔭杭聽了，不高興地表示：

“錢家倒很奢侈，我花這么多心血培養(yǎng)的女兒，

給你們錢家當(dāng)不要工錢的老媽子！”

楊絳倒是安之若素，

她由寬裕現(xiàn)代的娘家，嫁到寒素保守的錢家，

一進門就三叩九拜，拜完長輩，

又拜祠堂的祖宗，還得進廚房拜灶神。

但她一點兒沒有“下嫁”的感覺。

她說，叩拜不過跪一下，

禮節(jié)而已，和鞠躬沒多大分別。

如果男女雙方計較這類細(xì)節(jié)，

那么趁早打聽清楚彼此家庭狀況，不合適不要結(jié)婚。

她心里清楚，自己愛的是錢鐘書這個人，

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事情，在愛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她也有遺憾，就是沒法在雙親跟前侍奉，

她原是父母生命中的女兒，

現(xiàn)在卻成了錢鐘書生命中的楊絳。

與她相伴走過下半生的，將是身邊的這個人。

03

- 相伴 -

婚姻是兩個人的共同成長

結(jié)婚沒多久，兩人就一起到了牛津。

在陌生的環(huán)境，兩個年輕人開始了新的生活。

牛津不像倫敦那樣多雨多霧，晴和之日較多。

兩人每逢好天早晚都外出散步。

除了牛津大學(xué)公園、附近荒僻靜處，

他們專挑沒去過的地方。

鬧市郊區(qū)，大街小巷，教堂住宅，店鋪郵局，

一所所學(xué)院門前全走個遍，觀光加探險。

他們是神仙眷侶，

而牛津正好是個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錢鐘書一向早睡早起，楊絳晚睡遲起。

住入新居的第一天早晨，

從同學(xué)那里剛學(xué)會沖茶的錢鐘書大顯身手，

他烤了面包，熱了牛奶，煮了“五分鐘雞蛋”，

沖了又濃又香的紅茶，還有黃油、果醬、蜂蜜，

一股腦兒用帶腳的托盤直端到楊絳床頭，

請她享用早餐。

楊絳又驚又喜，

沒想到“拙手笨腳”的丈夫能做出這么豐富的早餐。

錢鐘書得到夸獎也很高興，

從此兩人的早餐便由錢鐘書負(fù)責(zé)制作，

這個傳統(tǒng)一直持續(xù)到老。

楊絳也開始了“煮婦”生活，

“卷袖圍裙為口忙，朝朝洗手作羹湯?！?/span>

錢鐘書想吃紅燒肉，

她買來味道并不正宗的醬油、生姜，

肉給切成塊，然后使勁煮，

因為怕煮不爛，湯沒了就拼命加水。

后來干脆買來雪莉酒當(dāng)黃酒用，湯也不倒，只去了沫子。

這樣的肉好吃嗎？

錢鐘書說好吃，他也吃的快活。

玩兒著學(xué)做飯、炒菜，

試做紅燒肉，咸燉鮮，由失敗到成功，

中途也有小意外。

他們買來活蝦，楊絳自豪地說，

我保證一剪刀下去就能干掉它。

她站在廚房里，剛剪了一刀就嚇得一溜煙跑了。

錢鐘書問，怎么了？

“蝦，我一剪，痛得抽抽了，以后咱們不吃了?！?/span>

錢鐘書跟楊絳擺道理：蝦，是會痛的，

但是絕對不會痛得像你這樣滿屋子亂跑。

他打定主意要吃，以后的蝦就由他來剪。

生活是瑣碎的破夢工廠，

但兩個人卻活出了詩意。

04

- 相守 -

愛是彼此成全

兩人是讀書的伴侶，彼此的精神寄托。

閑暇時經(jīng)常展開讀書競賽，比誰讀的書多。

兩人勢均力敵，旗鼓相當(dāng)，所讀的冊數(shù)不相上下。

有一次，錢鐘書和楊絳交流閱讀心得：

“一本書，第二遍再讀，

總會發(fā)現(xiàn)讀第一遍時會有許多疏忽。

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之后才會發(fā)現(xiàn)?！?/span>

楊絳不以為然，說：

“這是你的讀法。我倒是更隨性，好書多看幾遍，

不感興趣的書則瀏覽一番即可?！?/span>

讀讀寫寫，嘻嘻鬧鬧，

兩人的婚姻生活倒充滿了悠悠情趣，羨煞旁人。 

1942年底，楊絳創(chuàng)作了話劇《稱心如意》。

在金都大戲院上演后，一鳴驚人，迅速走紅。

楊絳的躥紅，使大才子錢鐘書坐不住了。

一天，他對楊絳說：

“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你支持嗎？”

楊絳大為高興，催他趕緊寫。

楊絳讓他減少授課時間，為了節(jié)省開支，

她還把家里的女傭辭退了，包攬了所有的家務(wù)活，

劈材生火做飯樣樣都來，經(jīng)常被煙火熏得滿眼是淚，

也會不小心切破手指。

可是楊絳并未抱怨過，她心甘情愿地做灶下婢，

只盼著鐘書的大作早日問世。

看著昔日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小姐，

如今修煉成任勞任怨的賢內(nèi)助，

錢鐘書心里雖有慚愧，

但更多的是對愛妻的感激與珍愛。 

兩年后，《圍城》成功問世，錢鐘書在序中說：

“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里憂世傷生，屢想中止。

由于楊絳女士不斷的督促，

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

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

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span>

其實，《圍城》是在淪陷上海的時期寫的，

艱難歲月里，夫妻兩人相濡以沫，相敬如賓。 

05

- 我們仨 -

平淡的生活充滿溫情

楊絳懷孕的時候，錢鐘書總是說，

“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

只要一個，像你的。

愛女阿圓，是兩個人的愛情結(jié)晶，

錢鐘書致“歡迎辭”：“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歡的?！?/span>

楊絳說女兒是自己“平生唯一的杰作”。 

三口之家回國后一直居無定所，

1962年8月，一家人遷居干面胡同新建的宿舍，

有四個房間，還有一個陽臺，

他們又添置了家具，終于有了個舒適的家。

那時，錢鐘書經(jīng)常帶著妻女去飯館吃飯，

有一次，在等待上菜的空擋，

錢鐘書和阿圓一直在觀察其他飯桌上吃客的言談舉止，

并且像看戲一樣很是著迷。

楊絳奇怪地問：“你們這是干嘛??？”

阿圓說：“觀察生活是件很有趣的事，

你看那一桌兩個人是夫妻，在吵架，

那一桌是在宴請親戚……”

楊絳明白了，這父女倆是在看戲呢。

待到吃完飯的時候，

有的戲已經(jīng)下場，有的戲正在上演。

這三人在一起，總有無窮的趣味，

平淡的生活充滿了溫情。 

06

- 相離 -

此情可待成追憶

時光靜靜流逝著，

再美好的故事總有謝幕的一天。

楊絳在《我們仨》里寫道：

“1997年早春，阿媛去世。1998年歲末，鐘書去世。

我們?nèi)司痛耸⒘恕，F(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nbsp;

阿圓去世時，錢鐘書已重病臥床，

他黯然地看著楊絳，眼睛是干枯的，心里卻在流淚。

楊絳急忙告訴他：“阿圓是在沉睡中去的?！?/span>

錢鐘書點頭，痛苦地閉上眼睛。

懷著喪女之痛，楊絳還要每天去醫(yī)院探望錢鐘書，

百般勸慰他，并親自做飯帶給他吃。

那時，楊絳已經(jīng)八十多歲高齡，

老病相催，生活日趨艱難。

盡管如此，她依舊堅強地支撐起這個破碎之家。 

直到后來，

女兒走了，丈夫走了，

昔日其樂融融的家庭不復(fù)存在，

只剩下楊絳孤零零一個人。

從此，楊絳深居簡出，很少接待來客，

開始悉心整理錢鐘書的手稿。

他走了，好好地活下去，就是她的責(zé)任。

有一日，社會學(xué)家費孝通來拜訪楊絳。

他對當(dāng)年的心上人還是情有獨鐘，

便帶著自己的著作來請楊絳“斧正”。

舊友重逢，喜上眉梢，兩人噓寒問暖，交談甚歡，

忽然楊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便態(tài)度冷淡起來。

待送別費老時，他顫巍巍走下樓梯，

還依依不舍地頻頻回頭，楊絳淡淡地說：

“樓梯不好走，你以后再不要知難而上了?！?/span>

費老瞬間領(lǐng)悟了她的意思，從此徹底死了心。 

07

- 尾聲 -

這就是愛情最好的模樣

有時候，我們時常感慨，

楊絳此生，為錢鐘書付出太多，

為他接受了傳統(tǒng)的家庭，

為他放棄了清華學(xué)業(yè)，

為他從一個嬌小姐，成長為賢內(nèi)助，

為他整理手稿，為他思念緬懷，

直至死去。

但我們也看到，錢鐘書此生，

心心念念的，只有楊絳，

他是個終生連蝴蝶結(jié)都不會打、

分不清左右手的“生活白癡”，

卻愿意為她做一輩子早飯。

在留學(xué)剛回國的時候，

兩人住在北京的一個胡同，

那時候，北京剛開始用煤氣罐代替蜂窩煤，

夫婦之中，只有楊絳會點汽化爐。

那天早上，錢鐘書照例起來做早飯，

他假裝若無其事地端來食物，

卻掩不住滿面春色，神采飛揚。

這演技也太差了，楊絳看不下去了，

直接拆穿，“哎，誰給你點的火呀？”

錢鐘書忙活一早上，就等她這一句呢。

他得意地說，“我會劃火柴了！”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劃火柴，就為了做一頓早飯。

錢鐘書說，

“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jié)婚；

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后悔娶她；

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nbsp;

他還說，

“絕無僅有的結(jié)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

妻子、情人、朋友。”

胡河清曾贊嘆：

“錢鐘書如英氣流動之雄劍，常常出匣自鳴，語驚天下；

楊絳則如青光含藏之雌劍，大智若愚，不顯刀刃。”

錢鐘書和楊絳，

這對文壇伉儷的愛情，

不僅有碧桃花下、新月如鉤的浪漫，

更有兩人心有靈犀的默契與堅守。

把彼此放在心上，

就是愛情最好的模樣。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