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店買了一本浙江海寧一位耄耋老者陳伯良所著《穆旦傳》。也許是我淺陋，家中僅有《穆旦詩全集》和《穆旦世紀20周年紀念文集》，從中斷斷續(xù)續(xù)了解一些穆旦的詩歌世界和人生遭遇，所以本書是我所讀第一部系統(tǒng)記述詩人穆旦一生歷程的傳記專著。特別是關于詩人1953年36歲從美國回來后第二年開始挨整到“文革”剛結束就逝世這段時間的遭際，本書作了全面介紹，使我對他被殘酷迫害的情況更加清楚了。
書中加以大量圖片，有人物照相，有手稿影印，還有舊居照片。也許是作者年事已高，傳記寫得缺少文采，更無激情，不像是給詩人作傳，倒有點像編年譜。寫到詩人在反右和“文革”遭受的非人折磨時也很注意節(jié)制，不敢對全國大迫害的制造者有什么意見，無非是不點名地罵罵個別整人者。我倒是想，穆旦夫婦當初克服困難激動地從美國返家，現(xiàn)在看來是自找死路，但他何嘗能夠預料？自以為學成歸來祖國需要，哪想到天羅地網(wǎng)在等著他。穆旦的選擇，真是應驗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這句俗語。穆旦的遭遇再一次表明，有時候你一廂情愿愛國，但體制壓根不把你當回事。少你一個無損，多你一個添亂。哪怕你打過日本鬼子，照樣整你沒商量。
這本書的封面印的是穆旦寫于1976年的《冬》這相當于絕筆的新詩，內(nèi)文還有這首詩的稿紙影印件，另外正文還錄有兩首，一首為原始稿，一首修改稿?？磥恚@本傳記作者也喜歡這首詩，這大概是因為比較符合暮年人的心情吧。但人到中年的我，也很喜歡這首詩，我認為它是穆旦寫得最好的詩，寫出了歷經(jīng)人世滄桑后的平靜心態(tài)和深刻悲哀，我曾把它選進中學語文課外讀本：
我愛在淡淡的太陽短命的日子，
臨窗把喜愛的工作靜靜做完，
才到下午四點，便又冷又昏黃，
我將用一杯酒澆灌我的心田。
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我愛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獨自憑吊已埋葬的火熱一年，
看著冰凍的小河還在冰下面流，
不知低語著什么，只是聽不見。
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我愛在冬晚圍著溫暖的爐火，
和兩三昔日的好友會心閑談，
聽著北風吹得門窗沙沙地響，
而我們回憶著快樂無憂的往年。
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我愛在雪花飄飛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親人珍念，
當茫茫白雪鋪下遺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熱流溢于心間。
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是啊，真正認真生活的人，都會覺得“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