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家“合著”,這部通史有看頭2017年06月17日 06: 讀書周刊/書評 稿件來源:本報訊
■葛維屏
《中國通史》 是三位史學大家代表作的合集。 其中,呂思勉先生引用的史料十分豐富,旁征博引,大氣磅礴;張蔭麟先生則不圄于史籍,文字優(yōu)美,把《詩經(jīng)》《楚辭》《論語》中的詞句用得出神入化;而蔣廷黻先生則采用了新的研究方法和新的研究觀念,倡導(dǎo)原始檔案材料的收集。三位先生在史書的編寫上各有優(yōu)點,集合成套后,相信能夠給予讀者深刻而愉快的閱讀體驗。 似出一人之手 開卷之時,我便很好奇,這部書是如何將張蔭麟、呂思勉、蔣廷黻這三位行文風格不一樣、治史理念不一樣的歷史學界名家著述整合到一起的? 閱后發(fā)現(xiàn),這本書并不是簡單的合并,而是將三位史學家的三本歷史書,打亂了次序,進行了重新組合,每一章節(jié)并沒有注明這章出自哪位史學家之手。從表面看,整本書自成一體,渾然無界,似乎出自一人之手。 經(jīng)過一番查對,我發(fā)現(xiàn)整本書有百分之六十是呂思勉所著,出自《呂著中小學教科書五種》,尤其是1934年初版的 《高級中學教科書:本國史》。該書2006年改名為《中國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新版,2007年改名《中國簡史》,收入中國工人出版社“大眾歷史經(jīng)典館”叢書。 在呂著的歷史教科書的基礎(chǔ)上,張蔭麟與蔣廷黻的部分各占有百分之二十左右。 現(xiàn)在我們回過頭來看《中國通史》的編撰結(jié)構(gòu)。因為張蔭麟的《中國史綱》是從商代開始書寫的,所以,第一章“文明之初”,基本是呂思勉的著述部分,然后到了商代,這時張蔭麟的《中國史綱》開始有紀了,于是這套《中國通史》切斷了呂思勉部分,而接上了張蔭麟的《中國史綱》的全部。張蔭麟的最后一句是“東漢開國初年”中的結(jié)尾句:“這件故事豈能不在他心頭?”這時已經(jīng)到了本部《中國通史》第十三章“權(quán)謀夾縫中的生存的東漢”,張蔭麟只寫了東漢史的一個開頭部分,接下來便沒有了,于是從這一章第二節(jié)開始,又重新回到了呂思勉體系。 之后一直到晚清,我們在《中國通史》中讀到的都是呂思勉所著的歷史教科書。蔣廷黻所著的《中國近代史》篇幅并不長,但《中國通史》基本全部采用,并且讓蔣廷黻所寫的部分,穿插在呂思勉的歷史教科書中,只要蔣廷黻寫到的部分,就把呂思勉的去掉。于是,我們看到一個有趣的編輯高招,在第二一章“近代開端”部分,第一節(jié)“中西初期交涉”還是呂文,到了第二節(jié)“英人尋求平等邦交失敗”則已經(jīng)是蔣廷黻的著述了,下面便以蔣廷黻《中國近代史》為主了。 在《中國通史》中我們更看到了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組合方式,就是將呂思勉與蔣廷黻的相同歷史事件描述,合并成一章,比如第二四章第二節(jié)“戊戌變法及義和團”中,前面三段是呂思勉的文章,后面則是蔣廷黻所寫,這種合并在第二五章第一節(jié)“孫中山的革命方案”里再次出現(xiàn),將呂、蔣文各取一段合并成一文,而且在標題上還注明了一個“(并)”,似乎是編輯提示這一節(jié)是一個“合并”的章節(jié)。蔣文只寫到了孫中山的逝世,之后,《中國通史》又繼續(xù)沿用呂文著述,一直到1934年歷史時段結(jié)束。 共同的指向 把張蔭麟、呂思勉、蔣廷黻三個人的著述分清,我們才能更好地辨析出三位歷史學家的風格特點。其實這三位史學家的敘述風格有著很大的差異,呂思勉的行文比較樸實古板,研究自成體系,對中國歷史有多種不同風格的表述方式,尤其是本書的主體部分取自呂著為民國高中生所著的歷史教科書,言簡意賅,通俗易懂,既彰顯了個人對歷史的解讀風格,也能適應(yīng)一般讀者的閱讀需求。 張蔭麟則行文流暢,講究文采,尤其是在歷史敘述中,還能進行一番散文化的排比渲染,讀起來滿眼生花。但畢竟張蔭麟的歷史篇幅太少,難以從一個更為宏觀的角度來把握作者的歷史架構(gòu),所以,張蔭麟越是把中國前期歷史描寫得文采斐然,越覺得后繼無文而遺憾多多。 而蔣廷黻的中國近代史論述,多少有一點像政論體復(fù)述,穿插在歷史事件中的是作者欲罷不能的對歷史的高談闊論,這種超越歷史事實的政治論述,反映了作者對政治的濃烈興趣,日后作者棄歷史研究而從政,決非全無征兆。 但張蔭麟、呂思勉、蔣廷黻三位也有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在對中國歷史的復(fù)述中,總有一個目標指向當代中國,這反映出三位作者在寫作中國歷史時,正處于兵荒馬亂的民國“亂政”之下,他們對中國歷史的研究與透析,始終有一個面向,即希望從歷史中尋找到民族振興的經(jīng)驗與教訓(xùn)。 當然,這三位歷史學家對中國歷史的表述肯定有著巨大的差異。這一點在張蔭麟身上表現(xiàn)突出,他的對中國前期歷史的論述,便與我們今天的歷史分野迥然有異。我們現(xiàn)在的歷史,將中國五千年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都歸劃在“封建時代”,而張蔭麟?yún)s拋棄了這樣的說法,他認為中國的封建帝國,只“維持了約莫七百年”,“在中國史里只有周代的社會可以說是封建的社會”。到了秦漢時代,中國已經(jīng)建立了統(tǒng)一的郡縣的帝國,已經(jīng)不能套上“封建社會”的帽子了,而且認為“漢以后政治上和法律上比較平等”,打破了舊有的對中國社會的認知。這種看法,有一定道理,可見,用不同的視鏡透視中國歷史,是會得出不同的判斷與結(jié)論的。 新鮮的課題 中國史學家的中國史與西方史學家的中國史,會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讀《中國通史》的同時,我也讀了六卷本的《哈佛中國史》,深刻感知到了中西方歷史著作在敘述上的不同。 感受最深的是,中國歷史學家的歷史著作,目光聚焦于中國的內(nèi)部,一般討論的是中國的王廷,按照“終歸于統(tǒng)一”這一主脈線,同時向周邊擴展,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向外擴散的發(fā)散型結(jié)構(gòu)。本部通史的三位著者都有這樣的風格,他們著重討論的是中國中心政權(quán)的演變流程,然后由核心向外擴散,逐漸朦朧,再之外的那些發(fā)生于邊緣碰撞的所謂蠻夷戎狄,只要退出中國王朝的視線,它們的歷史就算結(jié)束了。 而西方作者對中國歷史的研究很是不同,他們十分注重地理位置上的社會重點傾斜,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們有一種強烈的外來的觀望目光,那種感覺,就像是從太空站望向中國的歷史舊痕,他們看到的是各個力量交鋒之下地理位置空間的變化。比如《哈佛中國史》里對戰(zhàn)國時代的七國爭雄,就很注重七國地理位置的經(jīng)緯度,而中國史家則喜歡討論各家戰(zhàn)力的力量消長與內(nèi)在關(guān)系。這使得《中國通史》雖然由三位作者的著述整合而成,但對中國歷史敘述的總體思路卻是相同的,就是非常注重各種勢力與人際交錯之間的關(guān)系伏線,這種關(guān)系包括爭雄各方的力量關(guān)系、中國與所謂蠻夷的互動關(guān)系、王朝內(nèi)部的君臣關(guān)系及后宮內(nèi)外的角力關(guān)系等等。這些是中國通史的常規(guī)項,是必須要解述的。 用一個形象的比喻,就是中國史家,更關(guān)注歷史,陪伴著中心王朝,向外衍射,遠方是看不到一個框架輪廓的,推到哪里是哪里,哪里就是中國歷史的邊界。而西方史學,則早早地就用一個框架固定住了中國,然后看這個框架內(nèi)的力量的移動與消長。 三卷本的《中國通史》能夠?qū)⑷皇芳业闹隹p合到一起,給人一種渾然一體之感,正反映了這三位史家,對歷史有著總體來說相似的基本論述與表現(xiàn)手法,體現(xiàn)出中國史學還是有著共同的民族心理基礎(chǔ)的。但是,他們在具體的歷史論述中,也有著巨大的差異,表現(xiàn)出歷史分期、歷史識見、歷史定論方面都歧見明顯,這正是歷史歷久彌新的魅力所在。它吸引著史家不斷地去探尋,并作出自己的解答。從這個意義上講,歷史著作總是會成為未來永遠不會枯竭的新鮮課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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