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公孫弘（前200年—前121年），名弘，字季，一字次卿（《西京雜記》記載）

公孫弘從一個放豬青年而最終成為大國總.理，必有其過人之處。他是漢武帝一朝少有的得以善終的丞相。

武帝對他的評價：為人敦厚，謙虛謹慎，善于辯論，擅長寫作，精通法律，熟悉機關(guān)業(yè)務(wù)，能夠以儒家理論指導國家建設(shè)。

同僚對他的評價：奸詐，虛偽，不忠誠，不講信用，沽名釣譽。

貧賤的士人對他的評價：賢。

司馬遷對他的評價：多疑且忌恨人，表而寬和，內(nèi)心狠毒。

當代對他的評價：曲意逢迎，詐偽，陰險狡猾，惡劣。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公孫弘是西漢初年人，出身小自耕農(nóng)是肯定的，家有余食，所以可以讀書學文化，早年做了縣里的司法小吏，因工作有過失，被免職，丟了飯碗。因過失免職，說明他還是沒有背景。有背景的官吏，工作有了過失，自然有人說情，不致丟了飯碗。斷了生計，公孫弘陷入貧困，只能放豬謀生。他遭遇挫折而不氣餒，自強不息，勤奮好學，已經(jīng)四十幾歲了，邊放豬邊學習《春秋經(jīng)》及諸子百家學說。

到了六十幾歲，時來運轉(zhuǎn)，被武帝征為博士，進入中央。仍舊是挫折，因為出使匈奴不合上意，被免。

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已經(jīng)到了退休的年齡，免則免了，也該休息休息了，不過，上天再次眷顧。有一年，朝廷又征召文學之士，公孫弘第二次被舉薦。他有點惱羞成怒，對舉薦者說：“我已經(jīng)受召一次了，辦事不力，被免。這次，你們推薦別人吧！”舉薦者勉強他應召，不得已，參加了朝廷組織的選拔考試，考了個倒數(shù)第一。武帝閱讀他的試卷，大為欣賞，欽定第一名，親自召見，任命為博士。之后還是得不到武帝的重用。

作為朝臣，公孫弘能夠參預廷議，接觸皇帝。雖然從未干過轟轟烈烈的大事，立過什么功勛，但是他穩(wěn)健的作風，逐漸被武帝發(fā)現(xiàn)。說來公孫弘出身下層，一旦身居朝堂，與權(quán)貴勛臣為伍，遭人鄙視，身單力薄，不穩(wěn)健是萬萬不行的。當時許多大臣，在朝議時與武帝爭辯，面折廷爭，武帝很不高興。諍臣的氣節(jié)顯露了，聲名遠揚了，但因為與武帝意見不合，事情不一定能辦成功。公孫弘從不與武帝爭辯。有什么重要事項需要上報武帝批準，他事先擬定數(shù)條意見與建議，讓皇帝自己選擇。這樣，皇帝選得從容，自己也不須過多解釋，皇帝高興，自己的想法也能得到批準，雙贏。因此，武帝開始器重公孫弘。其實，公孫弘讓領(lǐng)導答選擇題的作法，至今也在運作，誰又料想，是公孫弘在兩千年前首創(chuàng)呢？

公孫弘會辦事，能成事，深得武帝歡心，兩年中升到京城行.政.長.官的位置。這憑的是他的工作才干與辦事藝術(shù)。而那些面折廷爭的官員，不見得能成事，把好事辦壞，也有可能。人治的社會，與皇帝處不好關(guān)系，永遠不可能有所作為。工作手法運用迂回戰(zhàn)術(shù)，稍微藝術(shù)一點兒，不能稱其為狡詐。

有一些難辦的事，公孫弘就設(shè)法溝通其他一些大臣相互配合，共同努力。他與一個叫汲黯的大臣經(jīng)常商量一些難題，討論成熟了，一塊兒找武帝請示。讓汲黯先說，公孫弘打圓場，配合默契，武帝常常很開心，順利批準實行。

也曾經(jīng)遇到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武帝認可的事情。有一次，遇到一個與皇帝意見相左的難題，大臣們聯(lián)合起來找武帝說事，事先約定好口徑一致，結(jié)果到了武帝那兒，公孫弘一看武帝不可能松口，就當場反水，奉迎武帝的意見。其他大臣對此很不滿意，汲黯也撕破臉皮當面詰問公孫弘：“你怎么出爾反爾！剛才你還表態(tài)支持我們，現(xiàn)在怎么食言！你不忠誠！”武帝問公孫弘怎么回事。公孫弘并不講明大臣們事先約定好的一致對付皇帝，他先謝罪，后解釋：“知我者以我為忠，不知我者以我為不忠。”武帝懵懵懂懂，感覺他沒有不忠心于天子，既然順應天子的旨意，能叫做不忠嗎？以后，群臣紛紛詆毀他，反而越受武帝的寵幸，以至官升御史大夫，位列三公，進入權(quán)力核心。

公孫弘知道，天子是永遠正確的，如果天子偶爾出了錯，那還是因為臣子先出了錯。有一年，武帝打算在四川崇山峻嶺之中修筑官道，同時又在北部邊防設(shè)朔方郡以抵御匈奴，在東北朝鮮地區(qū)設(shè)滄海郡。工程鋪得太大，耗費人力物力財力，恐怕國力難支。武帝原本就是一個好大喜功的人。這一次公孫弘提出了反對意見。武帝志在必行，讓一個雄辯的大臣朱買臣責難公孫弘，提出十幾條好處，公孫弘難以反駁。然而口才不見得說出真理，固執(zhí)己見也不見得維護真理。公孫弘見武帝挺堅決，決定折中一下，先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出身山東窮鄉(xiāng)僻壤，是個鄉(xiāng)野鄙夫，文化水平低，沒有遠見卓識。剛才聽了朱買臣的發(fā)言，真是受益匪淺，茅塞頓開，明白了陛下的深謀遠慮。這樣吧，我還是希望陛下撤銷四川道路及滄海郡的修建計劃，以騰出精力專心經(jīng)營朔方郡。”武帝聽了，也覺得有理，竟然妥協(xié)了，批準了公孫弘的意見。

（圖）漢武帝劉徹（公元前156年7月14日 －公元前87年3月29日），西漢第七位皇帝

公孫弘初為朝臣，常說：“人臣病不儉節(jié)?！弊约簺Q定做一個節(jié)儉的大臣，常年蓋麻布被子，吃糙米飯，只用一個肉菜佐餐。及其坐到了三公的位子，仍然是布被肉不重味。俸祿很高，散財救濟朋友和貧困的士人，大家都說他是“賢人”。汲黯卻嗤之以鼻，說他虛偽狡詐。武帝知道后，當面問他，說：“汲黯說你虛偽狡詐，有錢假節(jié)儉。”公孫弘一不惱怒，二不爭辯，回答道：“有這回事。我和汲黯關(guān)系最密切，他最了解我，今天他當廷說我狡詐虛偽，一語中的。我位居三公卻蓋布被，也確實為了圖個好名聲。

“過去管仲做齊國相國，功勞很大，生活卻很奢侈，這是他留下的名聲。晏嬰也做齊國相國，把齊國治理得很好，可是他生活儉樸，只吃一個肉菜，家人不穿絲綢衣服，這是他的名聲。我只是想以晏嬰為榜樣，落得晏嬰那樣的名聲。

“如今我做了御史大夫，蓋著布被子，如果都這樣做，那與低級官吏在生活上就無差別了。

“汲黯說的全是事實。他是忠于陛下的。如果他不忠心，陛下哪里知道我的這些作為？”

武帝聽了，很感慨：公孫弘真是厚道又謙讓?。∷谷徊获g斥汲黯，反而贊美他的忠誠。汲黯倒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

汲黯沒告倒公孫弘，倒幫助公孫弘升任丞相，封了侯。

官場不能沒有爭斗，公孫弘也不能避免。隨著官職的升遷，他也明爭暗斗。他討厭大臣主父偃，就慫恿著武帝殺了他。又妒忌董仲舒的才華，便建議讓他調(diào)到膠西國做膠西國相，希望性格暴戾的膠西王找個借口殺了他。司馬遷說他外表寬和，內(nèi)心狠毒。殺了主父偃，擠走了董仲舒，公孫弘繼續(xù)蓋布被，吃糙米飯。

后來淮南、衡山二王謀反，公孫弘已經(jīng)病入膏肓，自認為身為丞相，出了這樣的事件，自己難逃其罪，上書引咎辭職。辭職報告中他直白地說道：“我若病死了，就不能搪塞責任了?！倍嗵拐\！武帝卻連連慰留，回信說：“你只是偶感風寒。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能痊愈！你好好靜養(yǎng)，不要過于自責。病好后還要靠你輔佐呢！”還賜給牛肉酒食布帛。公孫弘還真得痊愈了，接著做丞相。最后死在任上。

公孫弘的這封辭職信頗受司馬遷詬病，說他是怕自己死了不能“塞責”?？墒枪珜O弘又的的確確向皇帝坦言辭職就是為了“塞責”，反而不被追究責任。公孫弘的手段確實值得玩味。

古代封建社會的官場腐.敗黑暗，爾虞我詐，你死我活，令人膽寒。公孫弘出身寒士，躋身滿朝貴族、勛舊之中，遭人鄙視、被人看不起、受排擠是肯定的。這種境遇，如果不采取一些圓滑手法，很難生存，又談什么建功立業(yè)呢？公孫弘曲意逢迎皇帝的作法，值得同情。但也要看到，阿諛順從的結(jié)果，公孫弘的意見與建議又往往得到了皇帝的采納，他也沒有因為阿諛順從就做出什么傷天害理、敗壞朝政的事情，這是值得推許的。剛烈率直的人，并不一定能辦成好事；機巧多謀的人，也不一定專做壞事。關(guān)鍵看好事能不能辦好。

有些官員，人前仁義道德，人后男盜女娼，臺上廉潔奉公，臺下貪.污腐.化，這種人，一點兒好處都談不上。公孫弘?？畤@“人臣病在不儉節(jié)”，自己引以為戒，身體力行，蓋布被、吃一種肉菜，散財救濟貧士，從博士到丞相，二十年如一日。汲黯說他沽名釣譽，虛偽尖詐，他就承認自己為了博個好名聲。博好名聲不為錯吧？連汲黯也無言以對。且不要追究公孫弘的動機純與不純，關(guān)鍵他是實實在在地踐行節(jié)儉，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

從寒士做到丞相，全天下的儒生都羨慕，羨慕過頭便是妒忌，無怪乎學者們包括司馬遷對他沒什么好評價。其實，閱讀公孫弘的傳記，也找不到什么有關(guān)他的惡行。俗話說察其言，觀其行。公孫弘的言論很坦誠，生活節(jié)儉就是為了沽名釣譽，引咎辭職就是為了搪塞責任，有一說一，是非曲直，旁人來斷。言行沒有惡狀，就從公孫弘的動機中找問題，從人品上挑毛病，這是吹毛求疵，更顯露出學者們的心理陰影。

說到公孫弘的惡行，倒也有一兩件，就是殺主從偃、擠走董仲舒。這也是官場規(guī)則，我不殺人，人殺我；我不擠人，人擠我。狗咬狗，一嘴毛，誰也別說誰。

當然公孫弘也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固然優(yōu)點有之，缺點也不少。即便是我本人，遇到公孫弘似的同事，也快快避而遠之。文章開頭對公孫弘的各種評價，我認為都很貼切。人本身就是善惡結(jié)合體，試問，公孫弘的劣根，你我他難道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影子嗎？

世間本無圣人，大家都需修煉。

*作者：秦磊，魚羊秘史特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