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情多處、熱似火，

拿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然后，將咱們兩個一起打破，

用水調和；

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我儂詞》

上面這首詞，可能有些人并不熟悉，但是如果說出這首詞背后的人物，恐怕很多藝術愛好者會情不自禁地說：原來是他們？

原來，這正是元代管道升寫給夫君趙孟頫的一首詞。關于這首詞，其實還有一段流傳已久的故事。

趙孟頫與管道升

據(jù)說，管道升遇到趙孟頫時已經(jīng)28歲了，在當時已經(jīng)算是大齡剩女了，所以，當中年的管道升被歲月消磨了月華水色，已是“玉貌一衰難再好”。趙孟頫幾次暗暗的透露出想要納妾的意思。但是管道升始終一直不置可否。一日宴飲之后，趙孟頫想起席間朋友微微露出的調侃之意，接著酒勁，直截了當?shù)卦谧止{上寫明了自己的意思。管夫人呆呆地望著樹間覓食的鳥兒，手里兀自擎著一張墨色正鮮的字箋，心中思緒萬千。紙上依舊是趙孟頫熟悉的字體：我學士，爾夫人。豈不聞王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云、暮云。我便我娶幾個吳姬、越女，也無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意思說，“我為學士，你是夫人。王學士娶了叫桃葉、桃根的兩個小妾，蘇學士也有朝云、暮云的兩個小妾。我便多娶幾個姬妾也不過分，你年紀已經(jīng)40多歲了，只管占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行。”這是趙孟頫下的“最后通牒”，管道升心如亂麻。

對此，管道升以詞曲的形式作答，于是便產(chǎn)生了這首動人的《我儂詞》。據(jù)清人徐釚編《詞苑叢談》記載了這件“納妾”風波的結果：“子昂得詞，大笑而止?！辈徘檠笠绲墓艿郎?，沒有直接表示自己反對與否的意見，而是用一個別致的比喻，描述了兩個人水乳交融般的愛情，便讓趙孟頫就此打住。從那天起，趙孟頫和管道升把這兩張字箋工整地謄寫下來，貼在案旁，時時引為笑語，二人之間再無間隙。

大概管道升也未必料想到，幾百年間，這首至情至性的小詞，被世人廣為傳頌，趙孟頫管道升之間的故事也隨之留在了歷史的記憶里。

兩人的愛情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而他們的藝術成就也讓后人望塵莫及。

趙孟頫（1254—1322），字子昂，漢族，號松雪道人，又號水晶宮道人、鷗波，中年曾署孟俯。浙江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南宋末至元初著名書法家、畫家、詩人，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秦王趙德芳嫡派子孫。宋朝滅亡后，趙孟頫回歸老家居住。至元二十三年，程鉅夫將趙孟頫引薦給元世祖，元世祖欣賞他的才華，就召喚趙孟頫回朝當官。趙孟頫歷仕五朝，擔任過翰林學士、榮祿大夫等，被封為衛(wèi)國公。趙孟頫離世后，追謚文敏。

趙孟頫畫像

管道升（1262—1319），字仲姬，趙孟頫夫人，先后被封為吳興郡夫人、魏國夫人，人們稱管夫人。管道升是元代杰出的詞曲創(chuàng)作家、畫家及書法家。管道升的書法受趙孟頫的影響，兩人所寫的楷書大體相同，筆法工絕。在繪畫方面，管道升擅長畫梅蘭墨竹，首次創(chuàng)作的作品為晴竹新篁。她與東晉的女書法家衛(wèi)鑠“衛(wèi)夫人”，并稱中國歷史上的“書壇兩夫人”。

管道升畫像

礙于篇幅有限，本文僅就兩人在書畫方面的藝術成就列舉一二，以饗各位。

說到趙孟頫，他可謂中國歷史上一位頗有影響力的書法家，其書法集晉、唐書法之大成，以楷書、行書造詣最深，對后世的影響也極為深遠。

雖然位列“楷書四大家”之一，但自古世人對趙孟頫的評價略有爭議，這源于他曾作為南宋遺逸而出仕元朝。古往今來，一些文人貶低趙孟頫的書風，根本原因是出自鄙薄趙孟頫的為人。昔日宋皇舊王孫，在宋亡后成為新朝貴臣，連他的書法作品都被人認為有著以“柔媚”之態(tài)取悅“新主”之嫌?！罢Э雌饋?，趙孟頫的書法圓潤豐腴，這也是很多人認為其 媚態(tài) 的原因，但如果仔細端詳，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書法外似柔潤而內實堅強，形體端秀而骨架勁挺，其中自有蘊含風骨的一面”。

趙孟頫是歷史上有名的書法家，他還善繪畫、通篆刻、工詩詞，但均被其書法上的成就所掩。他自五歲臨池，終老未輟。筆成冢、墨成池的功夫終于使他的書法藝術達到很高的造詣。趙孟頫的書法成就是在繼承前人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基礎上取得的。他非常崇尚晉朝王羲之、王獻之父子，著力追摹二王，亦深得二王精髓。相傳他購得定武版墨拓王羲之《蘭亭序)后，神倒心折，日夜臨摹，自此書法大進。他對王獻之的《洛神賦》也曾反復研究和臨寫。除此以外，他還潛心學習和借鑒唐宋諸家的法書，所以清朝馮班曾在《鈍吟書要》中指出：“趙松雪出入古人，無所不學，貫穿斟酌，自成一家，當時誠為獨絕也。”

神駿圖

趙孟頫在官場的所作所為確有逢迎之嫌，但這未嘗不是他的尷尬心靈寫照。他曾在一首詩中表露出心跡：“齒豁頭童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憐，唯余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見《松雪齋文集》)他在書法作品中流露的超然閑雅之氣，可以看作是他通過寄情筆墨追求精神解脫的一種表現(xiàn)。就這樣，或許在寄情筆墨的歲月里，趙孟頫的內心才能得到些許解脫，與此同時，他將自己的文化與藝術理念融入其中。

趙孟頫一生，寫過多篇《洛神賦》：1297 年，他44歲時，為學生張淵書《洛神賦》；1299年，46歲時，他看到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并在卷后以楷書寫《洛神賦》；1300年，47歲的他為盛逸民書寫行楷《洛神賦》，此卷現(xiàn)藏于天津博物館；而記載中最后一篇《洛神賦》，他寫于1319年八月，就在三個月前，他剛剛失去了相伴一生的夫人管道升。 這一年，趙孟頫66歲，管道升58歲—永遠的58歲。管夫人五月十日去世，八月五日，趙孟頫把思念融入筆端，寫下了這篇絕美的小楷《洛神賦》。《洛神賦》為曹植名篇，敘寫人神相戀，終因道殊，含情痛別。在描述洛神之美時，文章說：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趙孟頫在寫下這樣的字句時，他的心里一定不是虛無縹緲的洛神，而是你儂我儂，相親相愛的管夫人！

洛神賦（節(jié)選）

在書法上，夫妻倆最值得一提的是《秋深帖》，縱26.9厘米、橫53.3厘米，字共計十八行，全帖為行書，其筆力扎實、體態(tài)修長，秀媚圓潤，暢朗勁健?！肚锷钐氛淖謹嗑?、起筆不拘一格，結構錯落有致，研讀觀賞之下，每一處的起筆、停頓、運勢，都有其章法，卻又化章法于無形，體現(xiàn)出書法家的藝術技巧達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

秋深帖

趙孟頫與管夫人感情至深，從字跡上看，《秋深帖》應該是趙孟頫代替夫人管道升所寫，《秋深帖》筆體溫和、典雅，正與趙孟頫的行書特點相契合?？赡苁勤w孟頫代夫人回復家信，而他信筆寫來一時忘情，末款署了自己的名字，發(fā)覺之后，深愛妻子的趙孟頫覺得屬自己的名字不妥，所以連忙又改了過來。

這封家書以趙孟頫的妻子管道升的口吻寫道：“道升跪復嬸嬸夫人妝前，道升久不奉字，不勝馳想，秋深漸寒，計惟淑履請安?！碑敃r季節(jié)漸入深秋，書信表達了他們關心長輩的思念。信中還向嬸嬸講述了家里的親戚往來，“近尊堂太夫人與令侄吉師父，皆在此一再相會，想嬸嬸亦已知之”。只是在這帖頁末尾的落款，字跡模糊，雖然署了夫人管道升的名字，卻一眼看得出是經(jīng)過涂改的。

夫妻之間的感情可見一斑。